江念的眼睛先是看著桌上的匕首,再看向面前的男子。
這人氣勢太盛、太狂逆,斂也斂不住,而且,這份威壓太熟悉,太熟悉了……壓著人的心跳,心跳在這力量下被動地搏動著。
讓人不得不避其銳氣。
她感受到一絲危險,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掌柜好像不歡迎某。”烈真收起笑,拿回匕首,聲音陡然一壓,“若是接不了生意,這店鋪不開也罷。”
男人說罷,便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被一個聲音叫住。
“客人莫誤會,掌柜只是在想給客人調(diào)何種香。”
說話的是蘇和,他對江念睇了一個眼色。
江念當(dāng)下會意,觀這人面目,應(yīng)是烏塔人,大夏向來同烏塔交好,再看這人行頭,就是有身份的,京都城內(nèi),廟大菩薩也多,她開小店不容易,萬不能得罪人。
于是穩(wěn)了穩(wěn)心神,微笑道:“怪我,怪我,客人莫惱。”
說著將烈真迎坐到隔間,讓秋水看茶,蘇和則在外面守著不語。
“客人想要什么樣的香?有清冷花香、清芬草木香、雅韻木質(zhì)香,還有茶香、果香、復(fù)合香……”江念細(xì)細(xì)說著,卻見對面之人嘴角持淺笑,看著她。
江念耐著性子,又道:“不知客人是送友人呢?還是給自家寶眷用?”
“不送人。”
“那便是給寶眷……”
烈真打斷:“我自己用。”
“客人龍驤虎步,氣度不凡,不必調(diào)和太過復(fù)雜的香,越是簡單天然越是彰顯客人的尊貴,不如以迦南香為基料,制一味香如何?”
烈真點了點頭,說道:“這迦南香可有什么說道?”
說起香,江念態(tài)度變得認(rèn)真,調(diào)好心緒,把談話回轉(zhuǎn)到買賣間的交流。
“迦南香本就屬沉香中的極品,來自異域,初韻幽涼清透,帶著涼意,中韻醇厚甘甜卻絲毫不膩,滲著絲絲縷縷的辛香,深沉而復(fù)雜,尾韻為悠遠(yuǎn)綿長的木質(zhì)調(diào),沉穩(wěn)、莊重,有安定心神的力量,香氣通透,層次豐富內(nèi)斂。”
烈真聽著“嗯”了一聲,然后便不言語,只是坐在那里把江念看著,江念先是把眼睛低下,可那人的目光太放肆,盡看著她,從剛才便這樣。
當(dāng)下心氣也壓不住了,她是開門做生意沒錯,可那不愿屈就的脾氣自娘胎就有。
于是,抬起眼瞪了回去,不光瞪一眼,就那么直直地把對面之人瞪看著。
烈真怔了一下,眼神往回一縮,頭一次,他回避一個人的眼神,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接著那女子不自覺地抬起小巧的下巴,沒有半分怯意。
烈真壓住嘴角,說道:“過段時日,我來取。”
說罷起身要走,卻被身后的江念叫住:“客人留步。”
烈真回身,問道:“還有何事?”
“客人下次記得帶銀兩。”
總不能她費勁給他把香調(diào)好,他來一句沒帶錢打發(fā)她。
烈真笑出聲,點了點頭:“匕首你收著。”不待江念再說,人已離去。
蘇和若有所思地看著離去的那人,又往江念身上看了一眼。
他還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那種神情,驚愕、無措,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不過他很肯定,念娘并不認(rèn)識此人,可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yīng)。
“念娘?”蘇和喚了她一聲,他發(fā)現(xiàn)自剛才那人來后,她就有些不對。
江念回神,扯起唇角,笑了笑:“還沒恭喜你呢,終于熬出頭了,再不用住雜物間。”
蘇和見她說話心不在焉,看了眼外面:“我送你們回長福坊,這會兒天也暗了。”
江念讓秋水不用收拾了,蘇和護(hù)著她二人離了店,回長福坊。
云娘早已把飯菜備好,擺上院中,見他們一直不回,貼心地在上面罩了一層紗,正要走出巷子探望,就聽見院門敲響,忙去開門。
“可算是回了,菜都冷了。”
“剛才就要回了,卻又來了一人,便把時間耽誤了。”江念走到水缸邊,秋水舀了一瓢水淋到她手上。
蘇和也跟著走來,順便凈了手。
“阿和還沒吃罷?”云娘從灶房拿出筷箸。
“沒,特意來蹭飯的。”蘇和拿帕子拭凈手,嫌院中燈不夠亮,又將院子里多點了兩盞燈。
幾人圍坐下,開始用飯。
“你認(rèn)識那人?”江念問道。
蘇和知道這話是在問他,說道:“算不上認(rèn)識,我只偶然見過一面,是我們蹴鞠社東家的友人。”
江念點了點頭。
云娘聽說,插話道:“什么人?”
秋水咽下嘴里的飯:“就是快閉店時,來了一位客人,是個異族人,很高大,他一進(jìn)來,咱們店的空氣都沉了,不過長得怪好看的,同阿和一樣,也是異族人……”
“啪嗒”一聲,眾人去看,原來是云娘手里的筷子掉了。
很高大,長得好看,同阿和一樣是異族人,云娘腦子突然就閃過夷越王的樣子,本來她受夷越王之命,需向他報知江念的行蹤,可她瞞了下來。
終日擔(dān)著心,也虛著心,不免有些杯弓蛇影。
“看我這笨手,筷子也不會拿,我去換一雙。”
云娘說著拾起筷子,去了灶房,將臟筷放到桌案上,又去筷簍拿一雙干凈的,只是那手顫著,取不出,最后慢慢吁出一口氣,取出一雙,走出灶房。
江念往云娘臉上看了眼,即使光線不那么通明,也能觀得云娘的臉色不太好,于是關(guān)心道:“云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娘笑了笑:“可能有些沒休息好,無事。”
“明日你就在家里休一日,店里有人招呼。”江念說道。
“這怎么行,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蘇和卻從旁笑道:“云姐明日還真不能去香遠(yuǎn)山。”
其他人不明,看向他,蘇和給自己添了一碗湯,不緊不慢地喝著。
“你看你這人,快說,快說,怎么我明日不能去香鋪?”云娘催促道。
“他故意逗我們哩!”江念說道。
蘇和放下手里的碗:“我可沒逗你們,明日我就搬過來,云姐給我?guī)蛶兔Γ瑲w置一下家當(dāng)。”
“搬過來?!”江念三人齊聲道。
蘇和站起身,看向江念,說道:“先前不是告訴你了,我要從你的店鋪搬出來,我新置的院子就在你們隔壁。”
江念擺了擺手,說道:“我們隔壁住得有人家,又不是空院,你如何搬來。”
“多出些錢就是了。”蘇和滿不在乎地說道。
云娘在蘇和同江念臉上來回看,故意笑問道:“你如今賺了大錢,以后還會賺更多錢,怎么想著買這么個小院,還偏要置在我們隔壁,不該買大宅子么?”
蘇和看著江念,然后移開,對云娘咧嘴一笑:“我就貪云大姐做得一手好飯菜。”
院中幾人跟著樂呵起來。
“行,那明日我就不去香鋪,留在家里替阿和歸置家當(dāng)。”云娘說道。
幾人用罷飯,又說了些話,蘇和便離開了,仍是回了香料鋪子。
……
蹴鞠社不比賽時,隊員們便在場上練習(xí),蘇和因今日搬住所,告了半日假,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清理院子,雖有云娘幫忙,還是另外花錢請了一些人。
院子很快整理出形狀,一應(yīng)器物也都置辦了,如今他手頭不差錢,只要有錢,辦起事來就容易。
到了下午回了蹴鞠社,照例回到場上同隊友進(jìn)行日常練習(xí)。
中間休息時,一人走到蘇和身邊,這人正是那日頭一個站到蘇和身邊的人,名,陳宇,算是蹴鞠社的老人,比先頭那個隊長資歷還老,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
看著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
“那日給你吶喊助威的小娘子是你什么人?”
“你問這做什么?”蘇和拿起角壺,灌了一口水。
“隨口問一問。”陳宇見蘇和不愿多談,臉色冷淡,便不問了。
休憩過后,繼續(xù)訓(xùn)練,一直到太陽快落山眾人才回到屋室更衣。
男人們褪去隊服,拿布巾把身上的汗水胡亂擦了,然后換上自己的衣衫,其中幾人整裝畢,朝一邊喊了一聲。
“陳宇兄,走,哥兒幾個喝酒去。”
陳宇看了一眼正在更衣的蘇和,說道:“你們叫阿和去,最好帶他見識一下咱們大夏國水一般的姑娘。”
那幾人笑鬧起來,問蘇和:“蘇隊,你來這段時日,咱們還未盡地主之誼,今日趁便,一道?”
蘇和玩味地一笑,戲說道:“我就不去了,怕明日腿軟下不來床。”
那幾人又是一笑,見他不愿去也不勉強(qiáng),推鬧著走了。
蘇和理好衣衫,看了一眼陳宇,招呼道:“走了。”
陳宇笑著回應(yīng)了一聲。
待人走后,陳宇套好靴子,從長椅上起身,出了屋室,卻并未離開,而是轉(zhuǎn)去另一個方向,經(jīng)過一個過道,上了三樓,叩響房門。
“進(jìn)來。”
陳宇剛走進(jìn)去,又一人輕笑道:“問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