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謝府。
距離謝堯定下的最后期限已經只剩下幾日,玉梨卻好似破罐破摔,壓根把這事拋到了腦后。
她想在府里種些活的花,但明月居的小院全是石板鋪就,連一叢盆栽也沒有,玉梨想如此布置定是有深意,沒對旁人說要種點什么。
何況如今盛夏,天似要把人熱化了去,她不想出門,想種花大概也種不活,整日窩在明月居。
天熱,雪咪也不喜歡挨她,只躺在臥房門口,蹭玉梨房里的冰鑒。
玉梨只在早晚出門散步,去接謝堯。
每日早上還是有新摘的鮮花送來,玉梨說過一次別送了,沒有效果,也就不再說。
謝堯當她喜歡鮮花,要讓她每日都能看到不同的花,怕玉梨看到鮮花枯萎心生憐惜,還會讓靜羽在第二日一早就把花丟掉。
玉梨終于忍不住想親口對謝堯說別再送了,她花了兩天時間,把鮮花在烈日下曬干,花兒雖然枯萎變干,但是看起來形貌仍在,別有一番雅趣。
謝堯來時,玉梨拉他一起用干枯的花做插瓶。
這幾日謝堯每日都來,話卻不多,看起來像是在等著玉梨主動做些什么,他不催不逼,玉梨按她自己的節奏,邀請他一起看星星,寫字。
他唯一一次提到外面的事,說的今年朝廷加開恩科,狀元和她是同鄉。
玉梨不關心朝廷的事,反正事事都在謝堯掌控之中。
玉梨跟靜羽學了些插花的技巧,插瓶做得有模有樣,謝堯在一旁看著,并沒有動手。
玉梨做好插瓶,問他,“好看嗎?”
謝堯:“好看。”
“沒想到枯萎的花也別有一番美麗,我看以后都不需要鮮花了,就看它就好了。”玉梨說,看著謝堯臉色。
謝堯看起來沒有異常,道:“不喜歡鮮花了?”
“嗯。”玉梨趁機道,“更喜歡這個,至少現在是。”
謝堯不置可否,走到她身邊,把她攏在他和桌案之間,胸口幾乎抵著她的后背,雙臂撐在她兩側。
“換了香料?”他忽然問。
玉梨聽得他的聲音極近,幾乎就在耳后,他的呼吸吹動發絲,還有些癢。
玉梨沒有換香料,她是停用了謝堯送她的香料,她本來就不習慣用香薰,是為了表示喜歡他送的禮物才用的,用了幾天,他沒說也沒問,她就停了。
玉梨:“嗯,還是不用香料自在。”
謝堯沒有退開,玉梨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大熱的天,讓她后背冒汗。
“是這香氣不襯你。”謝堯道,“明日我讓人送些別的來。”
玉梨忙道:“不用了。我不習慣用香料。”
謝堯移開了手,退后半步。
迫人的溫度消失,玉梨感到一陣涼意,她轉過身,對謝堯解釋,“我先前只是覺得新奇,用過之后才覺不習慣,新鮮感也過了,別再買了。”
謝堯垂眸看著她,不置可否。
玉梨覺得謝堯有些怪,但看不出他的情緒,他眼神深沉莫測,玉梨還想說點什么,但怎么也張不了口。
玉梨不怎么說話,謝堯更是話少,走得有些早。
第二日上午,玉梨還在用早飯,便有丫鬟護衛捧了花束和錦盒排成隊進來。
又是滿室鮮花,十數種香薰,各色首飾珍玩,與那日出門逛街的東西如出一轍,尋不到同款的,也找了相似的替代。
靜羽自眾人中排出來,垂著臉道:“公子說,夫人若是不舍得用,明日再送一套來,若是不喜,或是膩了,就將鋪子里的新貨全送來。”
玉梨覺得如芒在背,連假笑也笑不出來。
她半晌沒有應聲,靜羽抬起臉,就見她皺著眉。
這是不喜,不高興的征兆。
靜羽眼中閃過慌張,平靜片刻,說:“公子是為夫人著想,夫人可千萬莫與公子置氣。”
玉梨深吸一口氣,她哪里敢和謝堯置氣,看來她臉色不太好看,讓靜羽都擔心了,還好不是謝堯親自來送,不然被他看出來才是不好收場。
他要讓她用他送的東西,不能說不。
但玉梨這次真的想拒絕,他擅自買下她承擔不起的用物也就算了,還要用這樣的方式逼她接受,逼她喜歡,他不只是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還要控制她的喜好。
玉梨在現代是個很有邊界感的人,不愿意欠別人人情,即便缺錢交房租,也不會找朋友或父母借錢,而是去找銀行貸款。
就算同事和朋友請了一杯奶茶,她也會找機會還回去。
所有的往來,都算得清楚明白,得到什么時,玉梨已經在心中算好價錢,要怎么還。
而現在謝堯如此作為,非要她欠他還不清的帳,看起來不只是要她跟他圓房,還要對她進行精神控制。
玉梨終于反感了。
玉梨始終沒有對靜羽露出笑臉。
靜羽走后,屋里的東西,她也沒有動過,她打算等謝堯來了,跟他說清楚,讓他拿走。
告訴他她整個人都在他掌控之下,沒有要離開的心思,他不必主導她的喜好。
玉梨天真地以為,只要真誠和他溝通,他能聽進去。
晚上謝堯來了,明月居主屋里擺滿了東西,玉梨是在小亭子里用的飯,謝堯來時她沒去接,在門外和雪咪玩。
他來時,玉梨還沒看見,雪咪先竄走了。
玉梨在門外站好,看他一步步走來,他目視前方,看的是滿滿當當的主屋。
垂花門下,靜羽和兩個丫鬟的頭垂得更低了,喜云也察覺到不對,選擇了和玉梨站在一起。
一瞬之間,玉梨仿佛看到了靜羽和那兩個丫鬟的死狀,原著謝堯殺人不喜歡見血,他要么是把人活活喂狗,要么是用繩子勒死,不見血,留個全尸。
原主宋宜倔強與他作對,每天都不高興,在一次摔了他送的禮物時,謝堯把在場的丫鬟全都賜死了。
玉梨打了個寒顫,謝堯的神情可怕,可她到底做錯什么了?
她收下他送的禮物了,還特意用給他看,算是給他情緒價值了吧,他怎么這么過分,非要逼她連著用,他們已經相處這么久,不算戀人也算朋友吧,難道她連暗暗表達拒絕的資格都沒有么?
玉梨覺得委屈,想跑掉,不說話,生悶氣,冷暴力。
但她不能讓他不悅。
跟他生氣,不跟他說話,他也不會把她怎么樣,但這樣會害了喜云和靜羽她們。
玉梨心思百轉,謝堯來到了近前,她先叫了聲夫君。
鼻音很重,帶著顫顫的尾音。
謝堯的腳步停滯,看向她偏著的側臉,看見她抿著唇,看著地面。
謝堯道:“不喜歡就撤了吧,往后要什么跟我說。”
玉梨轉頭看著他,很是出乎意料。
謝堯盯著她:“不要什么也跟我說。”
玉梨覷著他的神情道:“這些我都不需要。能不能讓人退了?”
“好。”謝堯道,隨即命靜羽帶人把屋里的東西都清了出去。
玉梨如釋重負,看向謝堯,他神情仍舊莫測,完全看不出情緒。
但玉梨熟悉他了,只要他在她面前不笑,那就是不高興,區別只是不高興的程度如何。
先前玉梨覺得他很不高興,有些發怒,但現在他好像好些了。
他忽然問:“還有么?”
玉梨覺得夠了,其他的都用過了不好退。
玉梨搖頭。
謝堯看了她一會兒,“那就好。今晚我還有事,明日會早些來。”
謝堯說完就走了。
玉梨更覺奇怪了,他到底是來做什么的啊?但他走了比留下好,玉梨也就沒去深究。
第二日,終于沒有了如影隨形的鮮花,玉梨心情舒暢了許多,以為日子又平靜了下來。
想到謝堯會早些來,她去廚房準備給他做些好吃的,先給靜羽她們做了解渴的檸檬水,還沒開始準備,有人來傳話,說有人求見夫人。
“誰啊?”玉梨好奇,誰能找到謝堯給她秘密準備的宅子來。
“是夫人的爹娘。”
玉梨的笑容僵住了。
她還以為出嫁以后再也不用面對那對夫婦了,明明原書女主出嫁后,夫婦倆就沒出現過了啊。
玉梨倒不是多討厭他們,而是因為每次見到他們,就會想到前世的爸媽。
但他們找上門來了,是她的爹娘,這許多人都看著,她不好不見,而且,她見他們還有一件要事,她要拿回喜云的賣身契。
玉梨要見他們,想了想,讓胡叔備些家常菜,她才不要讓那個無良爹覺得謝家多好,讓他不但不愧疚逼她嫁人的事,還對謝堯奴顏婢膝。
然而玉梨想錯了,今日見到的宋渚,全然不是印象中的吸血鬼爹,他穿著華貴的錦衣,配飾繁多,搖身一變成了土財主。
她的娘也打扮一新,不過臉上還是帶著苦相。
至于她那個耀祖弟弟,則是成了一副紈绔模樣,在謝家的正廳里瞧來摸去,一副見過點兒世面,就不把好東西放在眼里的輕佻樣。
玉梨一見到他們,相比原先的默默忍受,現在多了些嫌惡。
宋渚大喇喇在上位坐著,擺出親爹和岳父的架子,“怎么不知道叫人了?”
玉梨想著還要把喜云的賣身契要過來,不能把關系弄僵,淡淡喚了聲,“爹,娘。”
“到底是嫁給了富貴人家,嫌你爹娘不體面了。”宋渚說著酸話。
還好,沒有罵她。
玉梨先不問他們來做什么,讓人端上點心,先說些家常。
她的弟弟盯著來往的丫鬟看,色心都擺在了臉上。
她爹在一旁喝茶,喝得嘶嘶作響,很是難聽。
只有她娘像個正常人,跟她說,“你出嫁之后,家里是好起來了,我們換了大宅子,你爹關了傘鋪,盤了幾個好些的鋪子,做些利潤高的生意。”
“你那賣早點的鋪子根本不賺錢。”宋渚在一旁插話。
只有她一個人操持,全憑勞力賺錢,怎么比得上他這樣的暴發戶雇人工作。
玉梨也不問他們開的什么鋪子,總之跟她無關,在古代,尤其是宋家這樣的門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現在算是謝堯的人,他們互相井水不犯河水。
宋渚轉著眼珠,橫了宋母一眼,宋母牽起蒼白的笑,拉著玉梨的手,“丫頭過上好日子了,手都細了。”
玉梨抽出手,連個笑臉也不給她。她可沒忘,當初嫁人,是她這個娘親手捆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