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底部,那雙豎瞳凝視著陸淵,像兩盞不滅的鬼火,燒穿了千年的死寂。
陸淵沒退,也沒笑。他只是把右手從空中緩緩放下,指尖那道血符在銀光映照下微微顫動,隨即化作一縷輕煙,被右肩布條縫隙中滲出的劍氣卷入識海。九厄劍的震顫仍未平息,十二條銀鏈在識海深處繃成直線,指向前方那片被黑霧籠罩的巖壁。
他一步踏出。
腳底不再是虛浮的怨靈殘?jiān)菆?jiān)硬如鐵的玄巖石面。每走一步,左眼銀河紋路便閃一次,殘缺星圖在瞳孔中若隱若現(xiàn),像被風(fēng)吹亂的棋譜,卻總在下一瞬與前方巖壁的裂痕重合。他不再強(qiáng)行解析,而是任由道痕觀法如刀,在腦海中逆向推演——那不是天然紋路,是陣法殘留的脈絡(luò)。
劍骨在右臂皮下微微跳動,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
他停下,抬手一引,右肩布條無風(fēng)自動,一縷銀光自纏繞的布條中游出,順著指尖射向巖壁。光絲觸壁的瞬間,整片石面驟然亮起,無數(shù)細(xì)密符文從裂縫中浮現(xiàn),交織成一道巨大的鎖形圖騰。
“鎖魂陣。”陸淵低聲念出三字,聲音不大,卻震得巖壁簌簌落灰。
陣紋中央,一道極細(xì)的銀線橫貫而過,形如斷裂的劍痕。他瞳孔一縮,識海中某段塵封的記憶被猛然撕開——三年前,陸家禁地,一場血戰(zhàn),一柄斷劍插在祭壇中央,劍身銘文“葬雪”已被血污遮掩。
他沒再猶豫,右臂一震,劍骨破皮而出,化作一柄三尺銀刃,直指陣眼。
刀鋒未落,巖壁突然發(fā)出低沉嗡鳴。一道冰光自陣心擴(kuò)散,石層剝落,露出一口通體晶瑩的冰棺。棺身刻滿噬靈紋路,與當(dāng)年抽走父親靈根的執(zhí)法長老所用符印同源。陸淵呼吸一滯,腳步卻未停,一步步逼近。
冰棺內(nèi),一人盤膝而坐,白衣勝雪,眉心一點(diǎn)朱砂未褪。正是葉孤鴻。
可那張臉,冷得不像活人。
陸淵站在棺前,劍骨垂下,銀刃尖端離冰面僅半寸。他沒急著破棺,而是凝神催動道痕觀法,目光穿透冰層,掃過葉孤鴻周身經(jīng)脈。識海中,三年前那道背影再度浮現(xiàn)——同樣的衣著,同樣的坐姿,甚至連肩頭那道舊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是你。”他低聲道,語氣里沒有驚喜,只有壓得極沉的警惕。
話音未落,九厄劍在識海中猛然一震,十二條銀鏈齊齊繃緊,劍骨不受控制地自行刺出皮肉,在右臂外凝成護(hù)甲形態(tài)。陸淵眉頭一皺,左手迅速在掌心抹過,指尖蘸血,畫下“承”字符紋。血光一閃,體內(nèi)奔涌的劍氣被短暫壓制,護(hù)甲微微收斂。
他剛松一口氣,冰棺內(nèi)的葉孤鴻,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瞳孔灰白,如蒙塵的琉璃。他嘴唇微動,聲音機(jī)械而冰冷:“陸淵……離開。”
陸淵沒動。
“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葉孤鴻繼續(xù)說著,語調(diào)毫無起伏,像是被人牽動的傀儡,“鎖魂陣……會吃掉你的魂。”
陸淵冷笑:“三年不見,你倒是學(xué)會替我操心了?”
他話音未落,葉孤鴻忽然抬手,一掌拍向冰棺內(nèi)壁。整口棺材劇烈震顫,噬靈紋路如活蛇般順著棺面蔓延,瞬間爬滿地面。陸淵腳下一沉,玄巖石面竟開始凍結(jié),空間法則被層層鎖死,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警告無效。”葉孤鴻的聲音徹底失去人味,“執(zhí)行清除程序。”
陸淵右臂銀刃一轉(zhuǎn),橫斬而出。劍骨所過之處,銀光撕裂空氣,直接斬?cái)嗳缆拥募y路。法則凍結(jié)的區(qū)域轟然崩解,碎冰四濺。他借勢前沖,劍刃直指葉孤鴻眉心。
“你被誰控制了?”他厲聲喝道,“執(zhí)法長老?還是天機(jī)閣?”
葉孤鴻沒有回答,而是猛然抬頭,灰白瞳孔中閃過一絲掙扎。就在陸淵劍尖將觸未觸之際,他嘴唇微動,吐出兩個字:“別……來。”
聲音極輕,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溫度。
陸淵心頭一震,劍勢微滯。
可那絲清明轉(zhuǎn)瞬即逝。葉孤鴻瞳孔再度灰化,雙手合十,冰棺表面紋路驟然爆發(fā),一道漆黑鎖鏈自陣心中射出,直撲陸淵咽喉。
陸淵冷哼一聲,右臂劍骨猛然炸開,十二道銀絲如鞭抽出,與黑鏈在空中絞殺。銀光與黑氣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整片巖壁都在震顫。他趁勢催動識海,噬魂鏈雛形自深處射出,如靈蛇般穿透冰棺,直刺葉孤鴻眉心。
鏈尖入體的剎那,陸淵識海中驟然浮現(xiàn)一幅畫面——
昏暗祭壇,執(zhí)法長老手持青銅殘劍,劍尖抵住葉孤鴻后心。葉孤鴻跪地,七竅滲血,口中卻在低吼:“劍在人在!劍在人在!”
畫面一閃而逝。
冰棺炸裂。
碎冰如刀,四散飛射。葉孤鴻身體猛然一僵,灰白瞳孔中最后一絲光亮熄滅,整個人如斷線木偶般向后傾倒。就在他即將倒地的瞬間,體內(nèi)殘存的噬靈紋路驟然收縮,化作一道黑光,鉆入陣心深處。
陸淵落地,劍骨回縮,右臂護(hù)甲緩緩沉入皮肉。他盯著那具倒下的軀體,沒有上前,也沒有說話。識海中,噬魂鏈微微震顫,仿佛還在回味剛才那一瞬的窺探。
“你不是傀儡。”他終于開口,“你是被硬生生拖回來的。”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沾血,在空中劃出一道符紋——不是“承”字,而是《天機(jī)遺錄》中那句被抹去的禁文。血符成形,微微發(fā)顫,卻遲遲未落。
就在這時,鎖魂陣的核心石柱突然發(fā)出嗡鳴。一道銀光自柱底升起,映照出葉孤鴻倒下的位置。陸淵瞳孔一縮——那具“尸體”正在緩緩抬手,五指張開,掌心朝上,仿佛在接什么。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葉孤鴻的嘴角,竟緩緩揚(yáng)起。
不是笑,是被人控制(操控)的弧度。
“陸淵。”那具尸傀開口,聲音卻不再是機(jī)械的冰冷,而是帶著一絲詭異的溫和,“你終于來了。”
陸淵右手一緊,劍骨再度刺出皮肉。
尸傀緩緩站起,動作僵硬,卻一步步朝他走來。每走一步,腳下便浮現(xiàn)出一道新的鎖魂陣紋,層層疊疊,封鎖空間。陸淵后退半步,右臂銀刃橫于胸前,目光死死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你不該來。”尸傀重復(fù)著,聲音卻越來越像當(dāng)年那個清冷如雪的劍者,“這里……會吃掉你的魂。”
陸淵冷笑:“你說了兩遍,煩不煩?”
他話音未落,尸傀突然抬手,五指一握。
整片巖壁轟然震動,數(shù)十道鎖魂陣紋同時亮起,化作漆黑鎖鏈,從四面八方撲來。陸淵怒吼一聲,右臂銀刃猛然斬出,十二條劍骨銀絲如網(wǎng)展開,與黑鏈在空中激烈絞殺。銀光與黑氣碰撞,爆發(fā)出刺目火光。
就在這混亂一瞬,尸傀的左手悄然抬起,指尖凝聚一縷極細(xì)的黑氣,無聲無息地刺向陸淵心口。
陸淵察覺時,黑氣已距胸口不足三寸。
他來不及回防,只能強(qiáng)行催動識海,噬魂鏈雛形猛然射出,直撲尸傀眉心。
兩股力量在空中對撞。
尸傀身體一震,黑氣潰散,而陸淵也被反震之力逼退數(shù)步,右臂劍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嗡鳴。他穩(wěn)住身形,抬頭怒視,卻發(fā)現(xiàn)尸傀的嘴角,竟又揚(yáng)起了一絲笑意。
“你贏不了。”尸傀輕聲道,“陣法已啟,魂不可歸。”
陸淵抹去嘴角一絲血跡,冷笑:“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還敢跟我說贏?”
他右臂一震,劍骨銀刃再度凝實(shí),十二條銀絲如蛇游走,在周身織成一道光網(wǎng)。他盯著尸傀,一字一句道:“今天,我不光要破陣——我還要把你,帶回去。”
尸傀沒再說話。
它只是緩緩抬起雙手,掌心相對,一道漆黑的鎖魂陣紋在空中緩緩成型。
陸淵右臂銀刃高舉,劍骨震顫,銀光如瀑。
兩人對峙,一瞬寂靜。
就在這時,陸淵右肩布條突然崩裂,一縷銀光自縫隙中滲出,如活物般纏上他的手腕,直指尸傀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