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鏈纏身,壽元如沙漏傾瀉。陸淵卻笑了,嘴角裂開一道血縫,像是撕破夜幕的刀口。
他任由血鏈收緊,五臟六腑被無形之力絞壓,喉頭腥甜翻涌,卻將一口精血噴在九厄劍上。劍脊紅紋驟然一震,識海中那道低語尚未響起,他已先一步開口:“老東西,別裝睡了——這鏈子,不是天機閣的貨色。”
話音未落,左眼銀河紋路微閃,血鏈深處那絲青色情劫絲線再度浮現,如風中殘燭,搖曳不定。
陸淵指尖輕撫鎖鏈末節,稷下學宮門徽般的紋路在他指腹下微微凸起。他忽然松勁,任一絲壽元順著血鏈流出,滲入祭壇血紋。
血霧躁動。
原本沉寂的血痕開始逆向流轉,空中浮起淡淡灰影,一襲殘破灰袍緩緩凝聚,袖口翻卷,露出半截手腕。
“《無相劫經》第三重,借血化形。”陸淵一指點出,指尖劃過灰袍袖口,觸到一道細微刻痕,“七情引·第三段……姬青鸞當年在瑤池初奏時,指法順序可是你教的?”
灰袍猛地一顫,血霧翻滾如沸水,驟然炸開,化作漫天猩紅雨滴,又在半空凝成一人。
墨九淵踏霧而來,衣袂飄蕩,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指尖還夾著一片血霧凝成的花瓣。
“陸淵,你還是這么討厭驚喜。”他輕彈花瓣,血霧散作星點,“血手老人不過是個餌,你殺他時,可想過他為何偏偏在你救下葉孤鴻后現身?”
陸淵冷笑,肩上布條幾乎盡碎,九厄劍在識海嗡鳴不止。他不動,只將右手緩緩搭在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不是來送殘片的。”墨九淵踱步上前,靴底踏在血紋上,竟無影子,“他是來引你來的——引你到這座祭壇,引你觸碰那塊青銅碎片。”
“所以呢?”陸淵聲音沙啞,卻帶著笑意,“你費這么大勁,就為了看我被一條破鏈子勒得喘不過氣?”
“為了看你能撐多久。”墨九淵攤手,“也為了看……你愿不愿意信我。”
“信你?”陸淵嗤笑,“你連影子都沒有的東西,也配談信?”
墨九淵不惱,反而笑得更歡:“我確實沒影子——因為我本就不該站在這里。可你呢?你明明該死在北荒斷崖,卻硬生生撕了天機閣的絞殺令;你明明連筑基都失敗,卻把九厄劍養成了噬魂兇器。你說,咱們誰更不像‘該存在’的人?”
陸淵沉默。
墨九淵轉身,望向祭壇中央那塊懸浮的青銅碎片,語氣忽然低了幾分:“你知道為什么血手老人脖頸有逆靈印記嗎?因為他早被煉成了‘活祭品’——不是為天機閣,是為這座祭壇。”
“祭壇之下,有東西。”陸淵終于開口。
“聰明。”墨九淵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它等了三百年,就等一個能被血鏈鎖住、又能掙脫的人。而你,恰好既夠弱,又夠強。”
“所以你是誰?”陸淵盯著他,“天機閣的走狗?稷下學宮的棄徒?還是……某個瘋子的棋子?”
墨九淵輕笑,指尖無意識摩挲袖中一枚青銅殘片,動作極輕,卻被陸淵收入眼底。
“我是誰不重要。”他緩緩道,“重要的是,你若不破這局,夜未央的沉睡、葉孤鴻的逃亡、姬青鸞的消散——全都白費。”
陸淵瞳孔微縮。
墨九淵抬手,指向祭壇血紋中央那半頁猩紅殘譜:“逆靈血祭·核心篇?假的。這只是鑰匙的外殼,真正的門,在下面。”
話音未落,陸淵猛然發力,九厄劍劍脊紅紋暴漲,噬魂鏈形態轟然展開,鏈環如鞭,狠狠抽向血鏈本體!
“咔!”
一聲脆響,血鏈應聲斷裂,碎片如玻璃崩裂,四散飛濺。
陸淵踉蹌一步,嘴角溢血,卻咧嘴笑了:“你說它是鑰匙……那我偏不用它開。”
墨九淵搖頭:“你錯了。你不是不用它開——你是已經開了。”
他話音剛落,腳下地面驟然塌陷!
祭壇崩裂,石柱傾頹,蛛網般的裂痕蔓延十丈,中央轟然裂開一道萬丈深淵,寒氣沖天,帶著刺骨怨念直撲面門。
陸淵雙足陷入地面,劍骨撐地,強行穩住身形。左眼銀河紋路劇痛,仿佛被某種法則排斥,識海中九厄劍發出低沉嗡鳴。
深淵底部,石壁緩緩浮現血色字跡,一筆一劃,如刀刻斧鑿:
“七情動,因果亂,琴斷人未還。”
陸淵呼吸一滯。
那是姬青鸞的字。
墨九淵立于深淵邊緣,衣袍獵獵,低頭望著那行字,忽然輕笑:“她在這里彈過《七情引》,也在這里……燒了自己的命格。”
“為什么?”陸淵咬牙,“她為何要在此地留下殘譜?”
“因為這里,是情劫的起點。”墨九淵抬頭,目光如刀,“也是你第一次違背天道法則的地方——三年前,你在瑤池外偷聽她彈琴,明明該被七情劫反噬而死,卻活了下來。那一刻,你身上裂開的不只是經脈,還有命運的鎖鏈。”
陸淵沉默。
他記得那一夜。琴聲如泣,他跪在雪中,聽完整曲,七竅流血,卻未死。醒來時,左眼已布滿銀河紋路。
原來,那不是覺醒。
那是崩裂。
“你讓我來,不是為取殘片。”陸淵緩緩抬頭,盯著墨九淵,“是為喚醒它。”
墨九淵笑了,笑得肆意,笑得瘋癲:“終于明白了?這祭壇不是陷阱,是喚醒陣。血手老人是餌,血鏈是引,你才是火種——只有被情劫浸透、被悖道滋養的人,才能點燃深淵下的禁制。”
“然后呢?”陸淵冷笑,“讓它毀了我?”
“讓它成全你。”墨九淵一字一句,“你若不敢跳,就永遠只是個雜役;你若敢跳……或許能看見,天道之外,還有沒有路。”
陸淵低頭,望向深淵。
寒氣刺骨,神魂欲裂。他右臂一震,夜未央殘留的情劫絲線從九厄劍中射出,纏繞手臂,抵御寒流。
他邁出一步。
腳尖懸空,深淵之下,血色殘譜最后一行字跡邊緣,一道極細裂痕緩緩浮現,形狀如劍痕,隱隱與某種氣息共鳴。
墨九淵忽然開口:“你可知,葉孤鴻的葬劍魂,也曾封印于此?”
陸淵腳步一頓。
“他留下了一道因果。”墨九淵輕聲道,“等你來斬。”
陸淵抬頭,冷笑:“你到底想讓我做什么?”
墨九淵俯身,指尖輕點深淵邊緣,血紋微閃,映出他半張扭曲的面容:“我想讓你——跳下去。”
陸淵盯著他,良久,忽然笑了。
他右肩布條徹底崩裂,九厄劍完全顯現,劍脊紅紋如血藤蔓延,識海中,那道低語終于響起: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
他咧嘴,血從唇角滑落。
“記得。”他低語,“因為我從不信——誰定的規矩,就該由誰來破。”
話音未落,他縱身一躍,墜入深淵。
寒氣如刀,割裂皮肉,情劫絲線劇烈震顫,幾乎斷裂。左眼銀河紋路灼痛如焚,仿佛要炸開。
就在他即將觸底的剎那,石壁上血字驟然亮起,殘譜最后一行裂痕崩開,一道劍意沖天而起,直逼識海!
九厄劍嗡鳴如龍吟,劍脊紅紋暴漲,竟與那劍意隱隱共鳴。
陸淵在墜落中睜眼,望向那道裂痕。
它像一把斷劍,插在命運的縫隙里。
他伸手,欲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