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割面,陸淵一步踏出,亂流殘跡在他腳下炸成血霧。
右肩布條猛地一震,那柄無人得見的殘破青銅劍自識海呼嘯而出,如一道逆沖的星火,直貫胸膛。
他沒來得及反應,劍鋒已穿心而過,釘入地面。一股灼熱的抽離感從心臟炸開,沿著經脈一路焚燒,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架在火上炙烤。壽元如決堤之水,順著劍身紋路瘋狂流逝,一息、兩息、三息——他數不清了,只覺眼前發黑,膝蓋一軟,卻硬生生咬牙撐住。
“你……反噬我?”他咳出一口血,右手顫巍巍抬起,五指扣住劍柄,想拔。
可那劍仿佛生了根,反手一震,噬魂鏈形態自劍尖噴涌而出,纏上他手腕,越收越緊,竟將他自己鎖在了這柄曾救他千百次的劍下。
荒唐。
真他娘的荒唐。
他陸淵一路逆天而行,斬規則、破命格、炸小世界,到頭來,竟是被自己的金手指穿了心?
他咧嘴一笑,血順著嘴角淌下:“九厄劍啊九厄劍,你要是想殺我,早八百年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話音未落,識海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像風穿過枯井,又像遠古銅鐘余音。
“你終于嘗到被悖道反噬的滋味了。”
是那道殘念。
陸淵瞳孔一縮,怒意炸起:“你藏了十萬年,現在跳出來看我笑話?我逆天而行,你不助我破局,反倒助劍噬主?!”
殘念不答,只又是一聲嘆息,低得幾乎聽不見:“九厄不噬弱者,只噬逆天之人。”
陸淵一怔。
逆天之人……
他忽然明白了。
這劍不是背叛他,而是……在試他。
試他有沒有資格繼續逆天。
試他敢不敢在被自己最信任的東西捅穿胸口時,還敢往前走一步。
他笑了,笑得肩膀直抖,牽動傷口,血流更急:“好啊,那你就抽吧。壽元、精血、神魂,全都拿去。但你要記住——”
他猛地抬頭,左眼銀河紋路爆閃,聲音如雷貫耳:
“我命由我不由天,連你,也別想替我做主!”
話音落下,九厄劍微微一震,劍脊紅紋中竟浮現出一行血字,模糊不清,卻隱約可辨——
“第九籠,藏情劫之源。”
陸淵尚未細看,地面猛然一顫。
血霧自裂縫中噴涌而起,如活物般扭曲攀升,在風雪中凝成九座巨大的囚籠。每一座皆由猩紅鎖鏈編織而成,鏈身刻滿古老符文,與祭壇、墨九淵劍血、君臨天殘魂上的紋路同出一源。
第一座囚籠中,一名天機閣弟子虛影跪伏在地,雙手抱頭,口中發出低笑。
第二座,兩人并肩而立,笑聲如潮。
第三座、第四座……直至第九座,九籠齊鳴,九道笑聲交織成網,如針如錐,直刺神魂。
那不是笑。
是詛咒。
是無數被天機閣吞噬的魂魄在重復同一段記憶——君臨天臨死前那句“我們都只是師尊的棋子”,被九道聲音同時念出,層層疊疊,回蕩不絕。
陸淵腦中轟鳴,神識如被撕扯。小世界剛爆,根基未穩,此刻神魂脆弱,最易被侵。他咬破舌尖,以痛止亂,運轉道痕觀法強行解析。
九座囚籠,九道鎖鏈,紋路一致,源頭相同。
不是巧合。
是布局。
從血手老人引他入祭壇,到墨九淵借血化形,再到深淵現譜、引爆小世界……每一步,都在把“他”引到這里。
而九厄劍的反噬,正是最后一道鎖。
鎖住悖道者,鎖住逆命之人,鎖住那點不該存在的“變數”。
“所以……”他喘著粗氣,嘴角卻揚起,“你們要我死在這里?死在我自己的劍下?死在我自己的命里?”
他猛地抬頭,盯著第九座最暗的囚籠。
那里,笑聲最弱,幾乎聽不見。
可他卻看到了。
一縷淡粉色的絲線,纏在鎖鏈深處,微不可察,卻如星火不滅。
七情絲。
他心頭一震。
夜未央的七情本源,竟也被這反噬之力從命運長河中扯出,具象成囚籠中的一縷殘痕?
“原來如此……”他喃喃,“反噬不是終結,是清算。是天道在逼我交出所有逆命的代價。”
他低頭,看著貫穿胸口的九厄劍。
劍身仍在吸收他的壽元,血紋流轉,竟隱隱有修復之兆。那滴從劍脊滲出的銀液,已悄然沒入地縫,無聲激活了深埋的血祭陣紋。
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個賭命的瘋子。
“你要壽元?給你。”
他松開右手,任噬魂鏈緊縛手腕。
“你要精血?拿去。”
他閉眼,任壽元流逝。
“你要我跪?”
他膝蓋一彎,下一瞬卻猛然挺直,脊梁如劍,刺破風雪。
“我偏不!”
他抬手,一掌拍在劍脊上,鮮血順著掌紋流下,滲入青銅裂痕。
“九厄劍,你若真要試我,那就試個徹底!我不拔你,也不殺你——我就讓你插著,看我怎么走出這困局!”
話音未落,九座囚籠猛然一震。
鎖鏈嗡鳴,九道笑聲驟然拔高,如萬鬼齊哭。
第九座囚籠中,那縷粉絲輕輕一顫,竟順著鎖鏈向上攀爬,仿佛要掙脫束縛。
陸淵察覺,猛然抬頭。
就在此時,九厄劍內,殘念再度低語: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
他一怔。
記憶翻涌。
七歲那年,父親被抽走靈根,倒在血泊中,他握著斷木劍,發誓要改寫這吃人的規則。
十七歲,噬靈風暴中,他于絕境覺醒此劍,第一次聽見“悖道真解”在識海響起。
一路走來,劍在人在,命在劍在。
他握劍,不是為了成仙,不是為了永生。
是為了打破這該死的命!
“我當然記得。”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卻如鐵鑄。
“所以我才敢逆天而行。”
他抬手,五指緩緩收緊,再度握住劍柄。
不是拔出。
是握得更深。
血順著指縫流下,滴落在地,滲入裂縫,與那銀液交匯。
地底深處,血祭陣紋悄然亮起一線微光。
第九座囚籠中,粉絲猛地一顫,幾乎要掙脫鎖鏈。
就在這時——
九厄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血紋暴漲,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自劍心炸開,直沖識海。
陸淵眼前一黑,神魂如被巨手攥住,狠狠拖向劍脊深處。
他聽見殘念最后一句低語:
“試煉開始。”
下一瞬,意識墜入無邊黑暗。
只剩胸口那柄劍,依舊貫穿如釘,劍柄上,他的五指死死扣住,指節發白,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