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的意識在黑暗中浮沉,像一塊被浪打翻的石頭,沉了又浮,浮了又沉。他沒有呼吸,卻能感覺到胸口有股灼熱在翻騰,像是有人把燒紅的鐵塊塞進(jìn)了他的肺里。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沒有。
他只記得風(fēng),黑得發(fā)紫的風(fēng),還有那柄劍——只屬于他的劍。
此刻,他站在一片虛無之中。腳下沒有地,頭頂沒有天,四面八方都是灰蒙蒙的霧,仿佛整個(gè)世界只剩他一人。可他知道,這不是幻覺。他的神識還在,痛感還在,指尖還在微微抽搐,像是被什么東西牽引著。
前方,一柄青銅巨劍懸在半空。
殘破,斷裂,劍脊上布滿裂痕,像被千萬次斬?cái)嘤謴?qiáng)行拼接。劍身暗紅,似血浸透千年銅銹,隱隱泛出微光。它不動(dòng),不鳴,卻讓陸淵的骨頭在發(fā)顫。
他一步步走過去。
每走一步,識海就像被刀刮過,刺痛從眉心炸開,直貫?zāi)X髓。他沒停。他不能停。他若倒下,就真的死了。
“你還活著。”一個(gè)聲音響起,不從耳入,直接在識海深處震蕩。
陸淵猛地抬頭。
那不是一句話,更像是一道低語,從遠(yuǎn)古傳來,帶著沙啞與疲憊,仿佛說話的人已經(jīng)說了十萬年。
“你是誰?”他問,聲音干澀得像砂紙磨過石板。
“我是……等你的人。”那聲音頓了頓,“十萬年了,終于等到悖道者。”
陸淵冷笑:“等我?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憑什么說我在等你?”
“不是你在等我。”那聲音輕輕一嘆,“是這柄劍,在等一個(gè)敢逆天而行的人。”
陸淵盯著那劍,右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他忽然抬起手,朝著劍身伸去。
“別碰!”那聲音驟然冷厲。
他沒聽。
指尖觸上劍脊的剎那,一股劇痛炸開,仿佛有千萬根針順著經(jīng)脈扎進(jìn)心臟。他的手臂瞬間發(fā)黑,皮膚下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裂紋,像是要崩裂。
但他沒縮手。
血從指尖滲出,順著劍身滑落,滴在虛空中,竟沒有墜下,而是被劍吸收。
嗡——
整柄劍輕輕一震。
血紋在劍脊上流轉(zhuǎn),拼出兩個(gè)字:天機(jī)。
陸淵瞳孔一縮。
緊接著,識海翻涌,畫面強(qiáng)行灌入——
一片廢墟之上,黑霧繚繞。一名修士盤坐中央,金丹懸浮于頭頂,霞光萬丈。忽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形如巨獸,口吐風(fēng)刃,竟是一道風(fēng)暴凝聚的靈體。那靈體撲向修士,一口咬住金丹,瘋狂吞噬。金丹由金轉(zhuǎn)灰,由灰轉(zhuǎn)枯,最終化作飛灰。修士雙目暴突,七竅流血,身體迅速干癟,如被抽空精氣神的枯尸。
陸淵心頭一震。
那畫面一閃而過,卻讓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什么。
父親跪在演武場,銀光從脊背抽出,長老們面無表情,而他只能跪著,眼睜睜看著。
“那是……噬靈尊?”他咬牙問。
“它曾是天機(jī)閣的護(hù)法神獸。”殘念低語,“如今,它是吞噬法則的瘋狗。”
“它為什么要吞金丹?吞靈根?”
“因?yàn)樗谘a(bǔ)全自己。”殘念聲音漸冷,“它缺的不是力量,是‘道’。每吞噬一道完整法則,它就離‘完整’更近一步。而你們這些修士,不過是它的食糧。”
陸淵拳頭緊握,指甲掐進(jìn)掌心。
“那我呢?我為什么能活下來?為什么這劍會選我?”
殘念沉默片刻,才道:“因?yàn)槟銡埲薄!?/p>
陸淵一愣。
“靈根殘缺,經(jīng)脈破碎,壽元短促——在天道眼中,你是廢物。”殘念緩緩道,“可正因殘缺,你不受法則束縛。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悖道而行。而悖道者……才是這天地真正的劫眼。”
陸淵咧了咧嘴,笑得有些瘋。
“所以,我不是被選中,是被嫌棄到?jīng)]人要,才輪到我?”
“是被拋棄的人,才能看見天道的裂縫。”殘念道,“你能活,是因?yàn)槟惚揪筒辉摶睢!?/p>
陸淵仰頭,大笑三聲。
笑聲在虛無中回蕩,震得霧氣翻滾。
“好!好一個(gè)不該活的人!那我就偏要活出個(gè)樣子來!”他猛地抬手,一把抓住劍柄,“你說我是劫眼?那我就掀了這天,看看它能不能閉上眼!”
話音未落,識海劇震。
劍柄上,四個(gè)古字緩緩浮現(xiàn):道痕觀法。
陸淵一怔。
下一瞬,無數(shù)信息如洪流沖入腦海——
他看見功法運(yùn)轉(zhuǎn)的軌跡,看見靈氣流動(dòng)的節(jié)點(diǎn),看見每一招每一式背后的法則脈絡(luò)。他甚至能“看”到,那些看似完美的武技中,藏著細(xì)微的裂隙,如同瓷器上的暗紋,一旦擊中,便會崩裂。
“這是……看破破綻的能力?”他喃喃。
“是。”殘念道,“你能窺見法則之痕,找出功法破綻,一擊必殺。”
“代價(jià)呢?”
“壽元。”殘念直言不諱,“以凡人之軀每用一次,折三年陽壽可觀半柱香。”
陸淵沉默。
三年壽命,換一眼看穿天下武學(xué)的機(jī)會。
他想起風(fēng)暴中,指尖劃破空氣,留下一道黑痕的瞬間。那時(shí)他還不懂,如今才明白,那是他本能撕開了法則的縫隙。
“值得嗎?”殘念問。
陸淵笑了。
“我連死都不怕,還怕短命?”
他猛然催動(dòng)神識,狠狠撞向劍柄。
“我要這能力!給我!”
轟——
識海如被雷劈,劇痛貫穿全身。他的頭發(fā)根根發(fā)白,一縷縷從黑轉(zhuǎn)灰,仿佛時(shí)間在他頭上加速流逝。他的皮膚出現(xiàn)細(xì)紋,眼角微微下垂,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可他沒停。
“給我!給我!給我——!”
劍柄四字驟然亮起,金光刺目。
下一瞬,一切歸于平靜。
陸淵跪在地上,喘著粗氣,嘴角卻揚(yáng)起。
“成了。”
“道痕觀法,覺醒。”
殘念低語:“記得為何握劍嗎?”
陸淵緩緩抬頭,左眼深處,銀河紋路緩緩流轉(zhuǎn),像是星河在眼底重組。
他沒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指尖輕輕一劃。
嗤——
空氣裂開一道細(xì)縫,黑得純粹,邊緣泛著金邊,像是被刀切開的布帛。那縫隙只存在一瞬,便悄然閉合。
他笑了。
“現(xiàn)在,我不僅能看破破綻。”他低語,“我還能……親手撕開它。”
殘念沉默良久,才道:“你比我想的更瘋。”
“瘋?”陸淵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塵,“在這群把人當(dāng)牲口宰的世道,不瘋的人,早就死了。”
他盯著那劍,忽然道:“你到底是誰?初代天機(jī)閣主?還是別的什么?”
殘念沒答。
虛空中,霧氣開始消散,四周的景象變得模糊。
“時(shí)間到了。”殘念聲音漸遠(yuǎn),“你該醒了。”
“等等!”陸淵急道,“我還有問題!噬靈尊是誰在操控?天機(jī)閣到底藏著什么秘密?你為什么會被封在這劍里——”
話未說完,腳下一空。
他整個(gè)人向下墜去。
識海崩塌,虛空碎裂,那柄青銅巨劍緩緩閉合雙眼般的光芒,重新歸于沉寂。
陸淵在黑暗中急速下墜,耳邊風(fēng)聲呼嘯。
就在他即將徹底墜入無意識的剎那,殘念最后一句低語,輕輕拂過心神——
“當(dāng)你斬?cái)嗟诰诺捞旖贂r(shí),自會明白。”
他的手指猛地一抽。
現(xiàn)實(shí)世界,廢墟之中,陸淵的身體在瓦礫下微微顫動(dòng)。
右肩空蕩,可他右手卻死死攥著,仿佛握著一柄看不見的劍。
一縷白發(fā)從額角垂下,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dòng)。
遠(yuǎn)處,警鐘仍在回蕩。
而他,睜開了眼。
左眼銀光流轉(zhuǎn),右手指尖微動(dòng)。
他緩緩抬起手,對著虛空,輕輕一握。
空氣發(fā)出細(xì)微的撕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