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的血順著劍柄滑落,在骨地上砸出一朵朵暗紅的花。陸淵沒去擦,只是將九厄劍插進身前的白骨堆里,借力站直。三日倒計時已啟,鐘聲還在天上回蕩,可他等不了三天。
他必須知道那封印的真相。
玉佩貼在心口,血脈共鳴如潮水般涌來,壓下經脈中那股即將潰散的寒意。識海深處,九厄劍的裂痕蔓延到了劍格,微光一閃,像是誰在暗處眨了下眼。他沒理會,指尖一劃,壽元燃燒的痛楚瞬間炸開。
沙漏虛影在識海倒懸,光陰逆流。
“不可改變過去。”殘念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若亂時序,天地自會斬你。”
“斬就斬。”陸淵冷笑,“我這條命,早就不該活著。”
話音未落,識海轟然一震,時繭形態徹底激活。銀光自劍脊裂痕噴涌而出,纏繞周身,將他整個人卷入一道逆向的光流之中。骨山、巨像、青銅棺——一切都在扭曲、褪色,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從畫布上抹去。
再睜眼,天是青的,云是白的,風里帶著草木清香。
三百年前。
云州上空,四象封印尚未合攏。四方天際,四道巨柱沖天而起,分別刻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古紋,正緩緩向中央匯聚。大地龜裂,地脈如血河奔涌,匯入祭壇中央那座尚未閉合的封印陣眼。
陸淵站在百丈之外,身形半虛半實,如同霧中殘影。他動不了,碰不到任何東西,只能看。
祭壇之上,一道身影負手而立。黑金戰甲,披風獵獵,背影與他在識海中見過的殘魂一模一樣——初代閣主。
“此陣非為鎮邪。”那人開口,聲音穿透時空,“乃為鎖時。”
他抬手,掌心浮現出一塊青銅殘片,無血,無紋,卻與九厄劍同源。殘片緩緩升空,嵌入封印陣心。剎那間,四象巨柱爆發出刺目金光,符文流轉,竟與萬骨枯淵巨像上的靈根刻印同出一脈。
陸淵瞳孔一縮。
原來如此。封印的核心,從來不是噬靈尊,而是時間本身。那些被獻祭的靈根,不是為了喂養封印,而是為了錨定這條即將崩裂的時空裂隙。
初代閣主低頭,看著陣法成型,忽然低語:“此劍擇主,必為悖道之影。”
陸淵心頭一震。
悖道之影?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天穹突然一顫,一道極細的裂痕自陣心延伸而出,形如劍痕,貫穿云層。那裂痕極淡,卻讓陸淵的左眼銀河紋路猛地灼痛起來——那是九厄劍留下的法則烙印在共鳴。
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一掃,猛地僵住。
祭壇邊緣,站著一個人。
少年身形,灰袍破舊,左眼布滿破碎銀河紋路,右肩斜挎染血布條包裹的青銅劍——和他一模一樣。
舊影。
那個“他”站在那里,沒有參與儀式,沒有靠近祭壇,只是靜靜看著,眼神冷得像萬年寒潭。他手中的劍,劍身染血,劍脊裂痕與九厄劍完全吻合,仿佛同一柄劍,同一段命運。
陸淵想動,可身體被時空法則禁錮,連神識都無法靠近。他只能用道痕觀法遠掃。
那一掃,讓他心頭劇震。
舊影體內,沒有經脈,沒有靈根,也沒有劍骨。可他的識海深處,卻烙印著完整的“悖道真解”——比他現在參悟的還要純粹,還要完整。
這不是人,是道的具象。
“你還不該來。”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他識海炸開。那聲音不屬于他,也不屬于九厄劍,卻帶著他的語氣,他的記憶,他的痛。
舊影轉頭。
四目相對。
陸淵的識海瞬間崩裂,仿佛有千萬根針扎進神魂。他看見舊影的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可那句話卻清晰浮現:
“你若現在知道真相,就會死。”
時繭沙漏劇烈震顫,光陰逆流戛然而止。銀光崩解,時空開始坍塌。最后的瞬間,陸淵看見舊影抬起手,指向天穹那道劍痕般的裂隙,嘴唇再次開合。
他沒聽清。
但他記住了那個動作。
像是在指路,又像是在警告。
現實回歸。
陸淵跪在骨堆上,右臂的裂痛比之前更甚,經脈灰敗如枯藤,幾乎斷絕。九厄劍插在身前,劍柄上的血已干涸,裂痕中那絲微光仍在閃爍,連閃三次,隨即隱沒。
他沒動,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指尖還在抖。
不是因為痛,是因為那句話。
“你還不該來。”
他來了。他看到了。他知道了——卻又什么都不知道。
舊影是誰?
為什么他體內沒有經脈?
為什么他已有悖道真解?
那道劍痕般的時空裂隙,又通向哪里?
問題如刀,一刀刀剜在神魂上。可他知道,現在不能深想。三日倒計時還在走,鐘聲雖停,但封印的崩解不會停止。
他緩緩伸手,握住九厄劍。
劍柄冰涼,血漬剝落。
就在這時,劍脊裂痕中那絲微光忽然一跳,識海深處,殘念的聲音再次響起,極輕,極淡: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
陸淵沒答。
他只是站起身,將劍扛在肩上,轉身走向枯淵邊緣。
每一步,都踏碎白骨。
每一步,都像是在重演那個舊影的軌跡。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被人窺視。
他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另一個“他”站在這里,看著今天的自己。
他只知道——
他必須活著。
活到能回答所有問題的那一天。
右臂的血再次滲出,順著布條滴落。
一滴,砸在劍脊裂痕上。
沒有暈開,沒有滑落。
而是被緩緩吸了進去。
劍,輕輕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