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隕砸落的瞬間,陸淵的意識被撕成碎片。
那不是痛,是整個存在被從時間線上硬生生拔出,又塞進一道裂縫里。他的身體在墜,又像被釘在原地;骨頭碎了,可血還沒來得及流。九厄劍在識海深處嗡鳴,劍脊裂痕中迸出一道微光,偏轉了星隕的軌跡——不是躲開,而是將沖擊力導入了空間的斷層。
亂流卷著他,像被扔進一口沸騰的銅爐。
他沒死。但比死更糟。
意識在破碎的時空夾縫中飄蕩,眼前閃過無數畫面:父親站在祭壇上,轉身對他笑;葉孤鴻躺在冰棺里,嘴唇微動;君臨天摘下面具,露出半張焦黑的臉。這些畫面像被人強行塞進腦子里,又彼此撕扯,分不清哪段是記憶,哪段是幻覺。
直到他撞上一塊懸在虛空中的石臺。
石臺斷裂,邊緣參差如犬牙,上面刻著半塊殘碑。他伸手一抓,指尖觸到一塊冰涼的玉簡。
玉簡只有一半,斷口處還帶著青銅銹跡。正面刻著一個“奪”字,背面浮雕緩緩浮現——一個少年被三道青銅鎖鏈貫穿頭顱,雙目緊閉,面容熟悉得讓他心口一抽。
是葉孤鴻。
他還未及細看,九厄劍突然震顫,劍柄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孩子,你準備好了嗎?”
聲音蒼老,卻不屬于他。不是他想的那道殘念,也不是噬靈尊的冷笑。那聲音像是從劍骨最深處爬出來的,帶著某種久遠的悲憫。
陸淵猛地攥緊玉簡,指節發白。
“誰在說話?”
劍沒再回應。但右臂的經脈開始發燙,皮膚下浮現出細密的紋路,像是有銀河在血肉里重新鋪路。劍骨的裂痕正順著血脈蔓延,從肩頭一路向下,覆蓋整條手臂。他能感覺到,那不是傷,是某種覺醒——可這覺醒,不聽他使喚。
他咬牙,用劍尖撐地,勉強站起。亂流仍在撕扯四周的空間,石臺邊緣不斷崩裂,墜入虛無。他低頭看那玉簡,指尖一縷血順著斷口滲入,玉簡表面忽然泛起微光,浮現出幾行殘文:
“天機閣主非一人,雙魂共體,善封于劍,惡鎮于淵。容器之選,始于葉氏孤鴻,十五歲入閣,神魂封印,肉身承道……”
字跡斷斷續續,像是被誰刻意抹去。但陸淵的呼吸卻停了。
葉孤鴻……是容器?
他腦中轟然炸開。冰棺中的那一幕再度浮現——葉孤鴻雙眼緊閉,唇角卻動了動,說了兩個字:“快逃?!?/p>
當時他以為那是尸傀的殘響,是陣法余波。可現在想來,那分明是求救。
他信過葉孤鴻。
從小到大,葉孤鴻是唯一一個沒把他當雜役看的人。教他握劍,替他擋下責罰,甚至在他被抽靈根測試時,站出來打斷儀式。他說:“劍不是身份的象征,是命?!?/p>
可如果葉孤鴻早就被封印了神魂……那這些年,到底是誰在說話?是誰在教他?是誰,在看著他一步步走向這場劫局?
陸淵喉嚨發緊,像是被人用青銅鏈纏住。
他抬手,以壽元為引,催動道痕觀法。眉心一熱,識海中浮現出玉簡殘文的完整推演。那些斷裂的句子在法則之力下重組,拼出一段令人窒息的真相:
初代閣主為求永生,分裂神魂,善念封入九厄劍,惡念鎮于萬骨枯淵。但雙魂皆需宿體,善魂擇主逆天,惡魂擇體順道。葉孤鴻,便是那“順道”的容器——被選中承載天機閣主的正統意志,成為現任閣主的肉身根基。
而他陸淵,從一開始,就是那個“意外”。
九厄劍不選順天者,只選悖道者。他天生靈根殘缺,本該被淘汰,卻因這“殘”而契合了劍的法則。他是被設計的變數,是棋盤上不該存在的黑子。
可笑的是,他一直以為葉孤鴻是他的引路人。
現在想來,或許從第一劍開始,每一步都在被引導。
“所以……你也是他?”他喃喃,低頭看向九厄劍。
劍沒說話。但右臂的劍骨紋路突然跳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
他忽然笑了,笑聲在亂流中顯得格外刺耳。
“好啊,真是好啊。父親自愿獻祭,師兄成了宿體,連我手里的劍,都藏著別人的殘念。那我呢?我算什么?一具被各方意志輪流穿的殼子?”
他抬手,一把抓住右臂上蔓延的劍骨紋路,指甲深深掐進皮肉。血順著指縫流下,滴在玉簡上,竟被瞬間吸收。
玉簡微光一閃,浮現出最后一行字:
“容器未死,雙魂將合,逆者當斬親信,方破天機。”
陸淵瞳孔一縮。
逆者當斬親信。
他盯著那行字,久久不語。
風在亂流中呼嘯,石臺又崩了一角。他站在斷裂的邊緣,腳下是無盡虛空。九厄劍橫在身前,劍脊裂痕中,那絲不屬于他的意志仍在低鳴。
“你問我準備好了沒有?”他抬頭,聲音冷得像冰,“我從踏進陸家那天起,就沒打算活著走出這局?!?/p>
他將玉簡塞入懷中,右手按在右肩的劍骨上。皮膚下的紋路仍在蔓延,可他不再抗拒。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藏了什么話,這具身體——”他一字一頓,“這把劍,都由我主宰?!?/p>
話音落下的瞬間,劍骨蔓延驟然停滯。
像是被這句話釘住了。
又像是……在猶豫。
陸淵沒管,抬腳往前走。石臺已碎成殘片,他踩著虛空前行,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右臂的紋路開始發燙,逐漸向肩頸攀爬,皮膚下浮現出青銅色的脈絡,像是有古老的符文在血肉中蘇醒。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是被真相壓垮,是被命運重新套上鎖鏈。
他走著,忽然察覺亂流中有些異樣。
無數雙眼睛在虛空中浮現,不帶惡意,也不帶情緒,只是靜靜看著他。有的像父親,有的像葉孤鴻,有的甚至像他自己——不同年紀,不同神情,像是從時間的縫隙里爬出來的倒影。
其中一只虛幻的手緩緩伸來,指尖戴著一枚玉戒,戒面刻著天機閣的云紋,邊緣卻帶著焦痕。
和君臨天戴的那枚,一模一樣。
陸淵腳步一頓。
他盯著那只手,沒有躲,也沒有接。
就在這時,九厄劍突然震顫,劍脊裂痕中再次傳出那道蒼老的聲音:
“你真的以為,你能主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