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

趙鋒端坐主位。

張豹、李虎、凌倉三員大將，分列左右。

“主公，您這一手，真是絕了！”

凌倉的臉上，依舊帶著震撼過后的潮紅，“末將今天算是開了眼了！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可末將從未想過，‘謀’，竟然可以這么用！”

“哈哈，凌倉，你這才來，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李虎得意地笑道，“主公的手段，神鬼莫測，豈是我等凡人能夠揣度的？”

趙鋒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安靜。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碎末。

隨后目光掃過三位愛將，緩緩開口道：“記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舟，是君王。水，是民心。”

“君王失德，民心背棄，則船翻人亡。”

三將齊齊點頭，神情肅穆。

主公確實是神人。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等道理，他們根本未曾聽過！

趙鋒放下茶杯。

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可今天，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另一個道理。”

他的手指，沾了點茶水。

在桌案上，畫出了一座城的輪廓。

然后，又用更多的水將那座城團團圍住。

“水，是真的水。”

“舟，也是真的舟。”

“當水足夠多的時候，它不僅能覆舟，更能……覆城！”

張豹、李虎、凌倉三人，同時愣住了。

他們面面相覷。

看著桌上那被水圍困的“城池”，又想了想城外那片汪洋。

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嗡”的一聲。

原來……主公說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娘的是這個意思？！

是真正的水？！

是真正的舟（城）？！

三員身經百戰的悍將。

在這一刻，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們看著自家主公那張平靜的臉。

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了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跟主公玩心眼。

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時間。

轉眼間又過去了五天。

距離決堤，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天。

壽春城內的水位。

已經上漲到了小腿的位置。

水，更冷了。

城里的糧食，已經見底。

饑餓與寒冷，啃噬著城內每一個人的意志。

被強征在城墻上。

日夜浸泡在冰冷污水中的民夫壯丁們。

此時終于到達了極限。

“老子不干了！”

一名秀才打扮的壯丁，將手中早已生銹的長矛狠狠地扔進水里，濺起一片污濁的水花。

他通紅著雙眼，嘶聲怒吼：“橫豎都是死！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喬家那幫狗娘養的當墊背！！”

“對！跟他們拼了！”

“殺了狗官！開城投降！”

“殺了他們！！”

一聲怒吼，點燃了所有的火藥桶。

壓抑了八天的絕望和憤怒。

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城墻之上，喊殺聲，震天而起！

城墻之上。

那一聲絕望的怒吼。

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冷水。

瞬間引爆了整座城池積壓已久的怨憤與恐懼！

“殺狗官！開城門！”

“老子跟你們拼了！”

“我的家沒了！我的婆娘娃兒都沒了！都是你們害的！！”

“不聽話也是死，聽話也是死！老子踏馬跟你們拼了！”“......”

成千上萬的民夫和心懷不滿的守軍。

在這一刻，終于爆發了！

他們通紅的雙眼，不再有絲毫的畏懼。

只剩下被逼到絕境后的瘋狂！

他們拿起手中的長矛，撿起了地上的磚石，甚至是赤手空拳。

狀若瘋魔地撲向身邊那些喬、楊兩家的家將和死忠！

“噗嗤！”

一名家將剛剛舉起刀，還沒來得及呵斥。

就被七八個民夫一擁而上，活生生地按倒在冰冷的污水之中。

他瘋狂掙扎，口中噴出無數氣泡。

最終卻被無數只充滿恨意的手，死死地按住，再無聲息。

鮮血，在渾濁的污水中暈染開來，形成一團團詭異的暗紅色。

殺戮，一旦開始，便再也無法停止。

整個城墻，在瞬間變成了一個血腥的修羅場。

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身體落水聲……

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城內的民夫。

反了！

......

“反了！都反了！”

北城樓上。

楊正則看著四面八方燃起的叛亂之火，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拔出腰間的佩劍，指著下方混亂的人群，聲嘶力竭地咆哮：“都給我殺！把這些賤民全都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然而，回應他的。

只有寥寥無幾的幾聲附和。

他身邊的親兵，看著城墻上那如同潮水般涌來的叛亂人群，再看看城外那片一望無際的汪洋。

眼中早已被恐懼填滿！

握著刀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殺？

怎么殺？

殺得完嗎？

人心，已經徹底倒了。

這城，守不住了！

“沒用的……”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楊正則的身后傳來。

他猛地回頭，卻看到了一張讓他感到陌生的臉。

喬世充。

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喬家家主，此刻身披的貂裘早已被污水浸透，狼狽不堪。

他臉上的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片死灰。

那雙曾經陰鷙狠辣的眼睛里，此刻也只剩下空洞與絕望。

他沒有看城墻上的廝殺，而是癡癡地望著城外。

看著那片被洪水淹沒的，喬氏祖墳的方向。

“完了……全都完了……”

喬世充喃喃自語。

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經營了一輩子的威望，喬氏引以為傲的百年基業。

還有賴以生存的萬畝良田。

甚至是他喬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所有的一切。

都在這短短的八天之內。

被那個叫趙鋒的男人。

用一場滔天的大水，和一把該死的鐵鍬，給毀得干干凈凈！

“喬兄！你還在發什么呆！快想辦法啊！”

楊正則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我們沖出去！只要能逃出這座城，我們還有機會！我姐夫是當朝貴妃，他一定會為我們報仇的！”

“逃？”

喬世充緩緩地轉過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楊正則，“往哪兒逃？城外是趙鋒的數萬大軍，還有那能淹死人的洪水。城內……呵呵，你聽聽這喊殺聲，他們現在最想殺的，就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