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墨家府邸,銀杏葉落了滿地金黃。允遂星的院子里種著幾株桂樹,連日來香氣沁人,她漸漸習慣了府里的規矩,連陳微禮都贊她“進益神速”。
她身邊的貼身丫鬟叫瓶蓋,是素尤特意從家里帶來的,手腳麻利,嘴也甜,平日里把允遂星照顧得妥帖。只是允遂星近來總覺得,瓶蓋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日午后,允遂星帶著瓶蓋在院里的小亭子里看書。亭外的湖面上落著幾片殘荷,水色清冽。她看得入神,沒留意到瓶蓋頻頻望向不遠處修剪花枝的小廝阿元,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阿元是府里出了名的俊朗后生,手腳勤快,眉眼清秀,瓶蓋暗地里對他傾慕已久,只是從未說破。可這幾日,她總撞見阿元偷偷看允遂星,那眼神里的驚艷與癡迷,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憑什么一個妾室,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矚目?
“姑娘,天涼了,奴婢給您取件披風來?!逼可w的聲音有些發緊。
允遂星抬頭笑了笑:“不用,我不冷。”她合上書,望著湖面,“你看這水,是不是比前幾日清了些?”
瓶蓋沒接話,目光落在允遂星映在湖中的倒影上。陽光灑在她側臉,鼻梁挺直,唇色天然帶粉,連鬢邊垂落的碎發都透著溫婉。這樣的容貌,難怪阿元會動心,難怪連那位眼高于頂的墨公子都對她另眼相看。
一股難以遏制的嫉妒猛地竄上心頭。瓶蓋想起自己粗布衣裳、蠟黃面色,再看看允遂星身上的綾羅綢緞、珠翠環繞,只覺得胸口堵得喘不過氣。憑什么?憑什么允遂星就能踩著她往上爬,奪走本該屬于她的目光?
她悄悄走到允遂星身后,看著她專注望湖的側臉,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
“姑娘,您看那荷葉下是不是有魚?”瓶蓋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輕快。
允遂星聞聲轉頭,剛想探頭去看,背后忽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她驚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像片落葉般墜入冰冷的湖水。
“撲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允遂星在水里掙扎著,嗆了好幾口湖水,秋日的湖水寒徹骨髓,凍得她四肢僵硬。她隱約看到岸上瓶蓋那張扭曲的臉,帶著一絲報復的快意。
“救命……救……”她的呼救被湖水吞沒,意識漸漸模糊。
幸好路過的園丁聽到水聲,驚呼著叫來下人,才把奄奄一息的允遂星撈了上來。她渾身濕透,嘴唇發紫,被抬回房時,已經沒了力氣說話。
瓶蓋跪在床邊,哭得梨花帶雨:“姑娘!都怪奴婢沒拉住您!您怎么就不小心掉下去了呢……”
旁人只當是意外,唯有瓶蓋自己知道,那“不小心”三個字里藏著怎樣惡毒的心思。
允遂星當晚就發起了高燒,渾身燙得像火炭,嘴里胡話不斷,凈是喊著“冷”。請來的郎中開了方子,喝下去卻毫無起色,燒得一天比一天厲害。
墨連御得知消息時,正在前廳與幾位族老議事。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翻倒,發出刺耳的聲響。
“備車!”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眼底翻涌著駭人的怒意。
回到允遂星的院子,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他沖進臥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慘白,呼吸微弱,身上的被子蓋了三層,卻依舊瑟瑟發抖。
“遂星!”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燙得他心尖發疼。
守在一旁的郎中顫聲道:“公子,允姑娘是落水后寒氣入體,郁結于心,普通湯藥怕是……怕是壓不住了。”
墨連御猛地轉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壓不?。俊?/p>
他一把揪住郎中的衣領,聲音里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本公子告訴你,她若有半點差池,你,還有這府里所有的人,包括你家老小,都給她陪葬!”
郎中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公子饒命!小人盡力!小人一定盡力!”
墨連御甩開他,轉身對身后的護衛道:“把府里所有的郎中都叫來,包括太醫院的院判!若是救不活她,就提著人頭來見我!”
護衛領命,瘋了似的沖出去傳令。一時間,墨家府邸雞飛狗跳,平日里養尊處優的主子們嚇得噤若寒蟬,連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音。
素尤得到消息,瘋了似的從家里趕來。她撲在允遂星床邊,看著女兒燒得迷迷糊糊的樣子,哭得肝腸寸斷:“遂星!我的遂星??!你醒醒看看娘……”
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自己:“都怪娘!娘不該讓你進這鬼地方!是娘害了你啊……”
墨連御站在一旁,看著素尤哭得幾乎暈厥,心里的自責與憤怒交織,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守在床邊,親自給允遂星擦身、喂藥,寸步不離。平日里冷靜自持的墨家大公子,此刻眼底布滿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像一根繃緊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陳微禮聞訊趕來,看著眼前的情景,秀眉緊蹙。她走到墨連御身邊,低聲道:“我看允姑娘落水并非意外。”
墨連御猛地抬頭:“你說什么?”
“瓶蓋的眼神不對勁。”陳微禮沉聲道,“方才我問她經過,她眼神閃爍,說話前后矛盾。而且,那亭子的欄桿不矮,除非是被人推下去,否則很難失足。”
墨連御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鷙。他揮了揮手,對護衛道:“把瓶蓋帶過來,嚴刑拷問!”
瓶蓋被帶上來時,還在裝傻充愣,哭著喊著“姑娘快好起來”??僧斪o衛拿出刑具,她嚇得立刻癱軟在地,沒打幾下就全招了。
“是……是奴婢推的!”她涕淚橫流,“奴婢嫉妒她!阿元喜歡她,連公子也只疼她……她憑什么什么都有?!”
墨連御聽得目眥欲裂,一腳將旁邊的桌案踹翻,瓷器碎片濺了一地:“拖下去!杖斃!”
瓶蓋的慘叫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院子深處。
可允遂星的燒依舊沒退。三天三夜,她像陷在無邊的黑暗里,時而囈語,時而抽搐。素尤整日守在床邊,眼淚哭干了,嗓子也啞了,只是一遍遍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頰,喃喃道:“遂星,撐住啊……娘還等著你回家……”
墨連御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府里的下人稍有不慎就會被打罵。他甚至下令,所有人都不許睡覺,輪流守在允遂星門外,若是聽到半點不好的消息,立刻拖出去杖責。
族里的長輩來看過幾次,都被他趕了出去。墨凈年拄著拐杖站在院外,聽著里面素尤壓抑的哭聲,和墨連御偶爾發出的低吼,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這個孫子如此失態,如此不顧一切。
第三日傍晚,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絕望時,允遂星的燒忽然退了些。她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微弱的聲音:“水……”
墨連御第一個聽到,他猛地撲到床邊,聲音顫抖:“遂星?你醒了?”
他親自端來溫水,用小勺一點點喂進她嘴里。素尤也激動得渾身發抖,連忙去叫郎中。
郎中趕來診脈,驚喜地發現,允遂星的脈象雖然依舊虛弱,卻平穩了許多。
“退了!燒退了!”郎中激動得聲音發顫,“公子,允姑娘有救了!”
墨連御緊繃的身體瞬間垮了下來,他扶著床頭,大口地喘著氣,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三天三夜的煎熬,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此刻懸著的心終于落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
素尤抓住墨連御的手,老淚縱橫:“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墨連御搖搖頭,目光重新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她還在睡著,眉頭卻舒展了些,臉色也恢復了一絲血色。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真實而溫暖。
“遂星,”他低聲道,聲音沙啞卻堅定,“以后,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傷害?!?/p>
窗外的月光重新灑滿房間,映著床上沉睡的容顏,也映著床邊兩個守護的身影。這場因嫉妒而起的風波,終究以一場虛驚落幕。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經過這一遭,墨連御對允遂星的在意,已不再是藏在心底的秘密,而是能焚盡一切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