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連御那句話像顆冰珠,落進允遂星心里,激起一片寒意。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墨楓已攥緊了拳頭,聲音發緊:“堂兄休要胡言!遂星父親久病,怎容你這般污蔑?”
墨連御卻像沒聽見,只盯著允遂星:“若你信我,三日后墨家宴席,可隨我同去。或許,能找到你父親病源的線索。”
說完,他轉身登上馬車,車簾落下的瞬間,還似有若無地掃了墨楓一眼。馬車轱轆聲漸遠,墨楓的臉色才從青白轉為鐵青,他抓著允遂星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蹙眉:“遂星,別信他!墨連御心機深沉,他不過是想利用你對付我!”
允遂星抽回手,指尖還殘留著被攥過的痛感:“墨公子,我累了。”
她沒應下任何人,轉身關上了院門。門內,藥爐里的余溫還在,父親的咳嗽聲從里屋傳來,她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父親的病或許真的藏著她不知道的隱情——而墨家人,似乎都與這隱情脫不了干系。
三日后,墨家宴席設在府中花園。朱紅廊柱繞著碧水荷塘,琉璃燈懸在紫藤架下,映得滿院流光。京中稍有頭臉的人家都到了,衣香鬢影里,盡是低聲談笑。
允遂星站在月洞門外,手里攥著墨連御派人送來的帖子,指尖微微發顫。她穿著一身半舊的淺碧色衣裙,在周遭綾羅綢緞的映襯下,像株誤入繁花的艾草。
“這位姑娘看著面生,是哪家的?”有夫人低聲議論,目光掃過她時帶著審視。
允遂星正窘迫,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挽住。一個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響起:“這是我請來的朋友,怎么,墨家的宴席,還容不下我帶個人?”
她轉頭,撞進一雙笑盈盈的杏眼。女子穿著水紅色撒花羅裙,發髻上簪著赤金鑲珠的步搖,眉眼間帶著幾分嬌縱,卻又透著坦蕩的明媚。正是夜家大小姐,夜輕染。
允遂星認得她。前些日子去藥鋪抓藥,恰遇夜輕染被毒蟲咬傷,隨行郎中束手無策,是她用父親留下的解毒方救了急。那時夜輕染便拉著她的手,笑說要認她做姐妹。
“夜大小姐。”允遂星有些局促。
夜輕染卻不在意,拉著她往園子里走,聲音壓得低低的:“我聽說墨連御請了你,就猜你定會來。別怕,有我在,沒人敢給你臉色看。”她晃了晃允遂星的手,眼尾掃過不遠處的墨楓,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倒是某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果然,墨楓正站在不遠處的假山旁,身邊圍著幾個公子哥。他看到允遂星被夜輕染拉著,臉色沉了沉,端著酒杯的手指緊了緊。
而更遠處的亭子里,墨連御正陪著一位身著藏青錦袍的老者說話。那老者須發皆白,眼神卻銳利如鷹,正是墨家現任掌權人,墨凈年。
允遂星的心猛地一提。她曾在父親的舊識口中聽過墨凈年的名字——這位墨家老爺子,年輕時在朝中叱咤風云,如今雖退居幕后,卻仍是墨家說一不二的主心骨。
墨凈年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朝這邊看了過來。那眼神平和,卻帶著久經世事的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允遂星慌忙低下頭,心跳如鼓。
“那就是墨老爺子?”允遂星輕聲問。
“嗯,墨家的定海神針。”夜輕染撇撇嘴,“不過他最疼的就是墨連御,看那架勢,是要把墨家將來都交到墨連御手上呢。”
話音剛落,墨連御已辭別墨凈年,朝她們走來。他今日換了身月白錦袍,少了幾分冷硬,多了些溫潤,可走近時,那股迫人的氣場依舊沒減。
“夜大小姐。”他朝夜輕染頷首,目光隨即轉向允遂星,“來了。”
“墨大哥倒是好興致,把我們遂星請來,是想讓她給墨家上下診脈嗎?”夜輕染挑眉,語氣帶著玩笑,卻暗暗護著允遂星。
墨連御沒接話,只遞給允遂星一盞茶:“這里人多,若覺得不適,可去偏廳歇息。”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她耳中,“關于你父親的事,宴席后我再與你細說。”
允遂星接過茶杯,指尖觸到微涼的瓷面,點了點頭。
這時,墨楓也走了過來,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溫和:“遂星,你能來真好。我還怕你不愿意見我呢。”他看向墨連御,笑意淡了幾分,“堂兄倒是比我先一步邀了遂星,是我疏忽了。”
“堂弟說笑了。”墨連御語氣平淡,“我只是恰好得知允姑娘父親的病況,想著墨家或許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哦?遂星伯父的病?”夜輕染眨了眨眼,看向允遂星,“伯父身體不適怎么不告訴我?我夜家的藥材庫,什么珍貴藥材沒有?”
允遂星還沒開口,墨楓已搶先道:“我早已給遂星送過藥材,只是伯父的病頑固,怕是沒那么快見效。”他看向允遂星,眼神懇切,“若有需要,遂星盡管找我,不必客氣。”
兩人一唱一和,倒顯得允遂星成了被爭搶的物件。她捏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正想說話,卻見墨凈年緩步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幾位族中長輩。
滿園的喧鬧似乎都靜了幾分。墨凈年目光掃過墨連御、墨楓,最后落在允遂星身上,緩緩開口:“連御,這位姑娘是?”
“回父親,她是允遂星姑娘,其父曾是城中郎中。”墨連御垂眸應聲。
墨凈年點點頭,視線在允遂星身上停了片刻:“允姑娘,老夫聽說,你父親的病,與幾年前那場藥材鋪的大火有關?”
允遂星心頭一震。父親的病確實是那場大火后加重的——那晚藥鋪莫名起火,父親為了搶救藥材嗆了濃煙,從此落下病根。她一直以為是意外,可墨凈年的話,分明暗示著另有隱情。
她抬頭看向墨凈年,只見老人眼中帶著一絲探究。而身旁的墨楓,臉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端著酒杯的手輕輕晃了晃。
墨連御適時開口:“父親,此事說來話長,不如先讓允姑娘入席?”
墨凈年沒再追問,只擺了擺手:“去吧。”
允遂星跟著夜輕染走向宴席,心里卻翻江倒海。墨凈年的話,墨楓的反應,墨連御的暗示……像一團亂麻,纏得她喘不過氣。她回頭望了一眼,墨連御正與墨凈年低聲說著什么,墨楓站在一旁,臉色晦暗不明。
宴席上的佳肴冒著熱氣,絲竹聲婉轉悅耳,可允遂星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隱隱明白,墨家這場看似尋常的宴席,藏著的漩渦,比她想象的還要深。而她父親的病,或許正是解開這一切的鑰匙——只是這鑰匙,不知會讓她觸碰到怎樣的真相,又會將她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