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煙遮蔽了月光,整座羅店鎮(zhèn)在炮火中發(fā)出垂死般的呻吟。燃燒的房梁垮塌下來,火星四濺,照亮了滿地狼藉的尸骸。
有穿著土黃色軍裝的日本兵,有黃綠色的華夏軍人,還有來不及逃走的平民,他們的尸體交疊著,血水在磚縫間匯成暗紅的溪流。
顧家生靠在半截斷墻后,喉嚨里全是火藥和血腥味。他抹了把臉,掌心黏膩,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濺上的戰(zhàn)友的血。獨立營推進得很慢,每前進一寸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這條不足兩百米的街道,他們已經(jīng)打了快一個小時,尸體鋪了一路。
"營長!前面拐角!"
張小刀悄悄的示意顧家生。
顧家生猛地抬手示意停止前進,所有人都死死貼住墻根,連呼吸都屏住。黑暗中,他聽到了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那是.........歪把子機槍的彈板在上膛。
"兩挺,交叉火力。"
顧家生比了個手勢,"左邊那挺在沙袋后面,右邊那挺藏在炸塌的米鋪柜臺下。"
話音未落,日軍的機槍突然開火,子彈如同潑水一般橫掃過來。三個沖在最前面的弟兄瞬間被打穿,身體在彈雨中抽搐著倒下,血霧噴濺在磚墻上。其中一個年輕戰(zhàn)士的鋼盔被掀飛,腦漿濺了顧家生一臉。
"操他娘的小鬼子!"
老魏紅著眼架起捷克式機槍,剛露頭還擊,對面"啪勾"一聲,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鋼盔飛過,火星四濺。
"狙擊手!二樓窗口!"顧家生厲聲喝道,"都別動!"
他死死盯著對面的廢墟,日軍顯然早就標(biāo)定了射擊諸元,機槍封鎖街道,狙擊手盯死了每一個可能的掩體出口。這種打法極其專業(yè),是關(guān)東軍精銳才有的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他們像一群狡詐的狼,把羅店的每一條街巷都變成了死亡陷阱。
"老周!"
顧家生壓低聲音喊道。
爆破組的老周從瓦礫堆后爬過來,右臂被彈片削掉一塊肉,血順著袖管往下滴,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
"營長,搞他?"
顧家生點點頭,指了指機槍掩體的方向:
"丟兩顆手雷過去,從側(cè)面摸過去,別讓他們發(fā)現(xiàn)。"
老周沒說話,用牙齒咬掉九七式手雷的保險銷,又扯下綁腿布條纏在手臂上止血。他朝顧家生豎起大拇指,然后像條蜥蜴一樣貼著墻根爬了出去,身形在陰影里幾乎消失。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
五秒。
十秒。
突然,鬼子機槍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調(diào)轉(zhuǎn)槍口向老周爬行的方向掃射,子彈打得磚石碎片亂飛。
"老周!"顧家生嘶吼。
下一秒,老周從火光中猛地躍起,手臂掄圓了將手雷甩進機槍掩體,同時另一顆雷直接塞進了米鋪廢墟的射擊孔。
"轟!"
爆炸的火光沖天而起,沖擊波掀翻了半堵墻,日軍的機槍終于啞了。但老周的身影也被爆炸的烈焰吞沒,再也沒站起來。
顧家生的喉嚨發(fā)緊,但沒時間悲痛。他抄起一支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槍,啞著嗓子吼道:
"上!趁著小鬼子換彈的空隙,沖過去!"
獨立營的殘部如同出籠的猛虎,趁著日軍火力中斷的瞬間撲了上去。刺刀捅進**,槍托砸碎頭骨,怒吼和慘叫混雜在一起。血噴在臉上,滾燙的,腥的,咸的。
每一寸土地都是用命換來的。
顧家生知道,羅店的夜晚還很長。
一棟兩層民房被日軍改造成了死亡堡壘,每個窗口都用沙袋壘出了射擊位,二樓的木格窗欞后不時閃過槍焰的閃光。
"看清楚了嗎?"顧家生壓低聲音問道。
偵察兵猴子般靈巧地從屋檐上溜下來,臉上抹的鍋底灰被汗水沖出一道道溝壑:
"營長,西墻最薄,塞個五斤炸藥包準(zhǔn)能放倒。但狗日的小鬼子在巷口暗處藏了人..."
話音未落,黑暗中突然爆出數(shù)道刺目的槍焰!
"操!有埋伏!"
顧家生本能地側(cè)身翻滾,一發(fā)子彈擦著他顴骨飛過,帶起的灼熱氣浪在臉上犁出一道血痕。幾乎同時,巷道兩側(cè)的陰影里接連亮起槍火,子彈鑿在青石板上濺起一串串火星。
"老魏!機槍壓制!"
機槍手老魏一個箭步躥到碾米用的石磨后面,捷克式機槍的槍托重重抵在肩窩。子彈潑水似的掃向槍焰亮起處,將兩個探頭射擊的日軍打得仰面栽倒。但第三處火力點立即還以顏色,一發(fā)擲彈筒炮彈呼嘯著砸來,轟隆一聲將石磨炸得粉碎。
"煙霧彈!快!"
三顆九七式發(fā)煙手榴彈飛進巷道,嗤嗤地噴出濃密的白煙。顧家生借著掩護一個虎撲滾進排水溝,冰涼的污水頓時灌進領(lǐng)口。他顧不得惡心,抬手就是兩槍,正中一個正要投擲手雷的日軍士兵的咽喉。
"上刺刀!"
一百多條漢子從各個掩體后躍出,雪亮的刺刀在煙霧中劃出森冷的弧光。沖在最前頭的程遠(yuǎn)一刀捅穿一個鬼子的胸膛,卻被另一個日軍從側(cè)面用槍托打倒。他跪倒在地的瞬間,反手一刀捅進對方的小腹,兩人糾纏著倒在血泊里。
顧家生一個箭步?jīng)_上臺階,中正式步槍的刺刀狠狠扎進一個鬼子曹長的眼眶。黏稠的腦漿順著血槽噴涌而出時,他聽見身后傳來**被利刃貫穿的悶響,那是炊事班老王,這個平時連雞都不敢殺的老好人,此刻正用菜刀剁著一個日軍的脖子。
巷道里的廝殺聲漸漸平息,滿地都是抽搐的尸體。顧家生抹了把濺到眼皮上的血,發(fā)現(xiàn)炸藥包還在爆破組的小戰(zhàn)士懷里完好無損。那孩子不過十六七歲,此刻正死死抱著炸藥包,胸口三個彈孔還在汩汩冒血。
"準(zhǔn)備爆破..."
顧家生的聲音沙啞得不成人調(diào),"送這些畜生下地獄。"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邃,可羅店的夜空卻被烈焰燒得通紅。日軍投擲的九三式燃燒彈在街道上炸開,黏稠的凝固汽油潑濺開來,火舌舔舐著每一寸焦土。木結(jié)構(gòu)的房屋在高溫中扭曲坍塌,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顧家生貓在一段戰(zhàn)壕里,機械地往打空的彈匣里壓著子彈。他的手指已經(jīng)被火藥染黑,虎口開裂,鮮血在銅制的彈殼上留下暗紅的指痕。身上的軍裝早被硝煙熏得焦黑,又被無數(shù)次的鮮血浸透,有鬼子的,有弟兄們的,也有他自己的。
"程遠(yuǎn)......咱們......還剩多少人?"
程遠(yuǎn)沒有回答。
他環(huán)顧四周,主街上能站著的弟兄已經(jīng)不足七十人。機槍手老魏靠著一輛燒焦的黃包車殘骸,用撕碎的衣袖纏住被彈片劃開的腹部;十七歲的一連二排戰(zhàn)士阿毛跪在一具尸體旁,正試圖把某個弟兄瞪大的眼睛合上......
遠(yuǎn)處,日軍的重機槍又開始咆哮,子彈像鐮刀般掃過街道,在青石板上鑿出一串串火星。一個剛想起身沖鋒的弟兄瞬間就被打成了篩子,鮮血噴濺在燃燒的斷墻上,發(fā)出"嗤嗤"的聲響。
但獨立營的弟兄卻沒人退縮。顧家生深吸一口氣,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他抹了把臉,掌心全是血和灰。
火光中,他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扭曲著投射在斷壁殘垣上,弟兄們的眼睛卻都亮得嚇人。
"四哥......你看.....前面那些天線下面是不是就是鬼子的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