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北冥月打開母親留下的紫檀木匣子,里面整齊疊放著幾件舊物,半塊龍紋玉佩、一本泛黃的《破山刀譜》,還有一疊書信。
她指尖拂過最底下的錦盒,忽然觸到一個硬物——是一枚火漆印,邊緣三道刻痕,中央是一個模糊的“葉”字,與趙鏢頭密信上的竟有七分相似,只是沒有狼頭暗紋。
這枚火漆的質地溫潤,顯然是常年摩挲所致。
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江湖與朝堂本是一家”,突然明白這或許不是巧合。
匣底還壓著一張泛黃的信紙,上面是母親清秀的字跡:“文淵兄親贈火漆,言明此印可號令舊部,若遇危難,可憑此印尋葉家庇護。”
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趕緊合上匣子,卻見父親站在廊下,望著葉影離去的方向出神。
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將那道刀疤映得格外清晰。
“那孩子,眉眼真像文淵。”北冥震天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手里摩挲著一個舊鏢牌,那是葉文淵年輕時送他的黃銅鏢牌,邊緣已磨得光滑。
想當年,北冥震天和葉文淵就在這院子里練拳,葉文淵總說北冥震天的‘破山刀’太剛,北冥震天笑他讀書讀得變呆子。
想到這里,北冥震天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
葉文淵十五歲中秀才,他十五歲走第一趟鏢,葉文淵二十歲進朝堂,他二十歲成鏢頭。
葉文淵總說‘鏢師護的是貨,他護的是法’,如今想來,兩人都是護著這天下的公道。”
他走到院子里的海棠樹下,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
二十年前,葉文淵發現寧王貪污,小兒子葉夜被幽冥殿偷走威脅,他卻寧死不屈上奏。
北冥震天受他所托護送證據,卻在半路遭幽冥殿截殺,損失過半鏢師,證據最終沒能送到皇帝手里。
北冥震天突然嘆了一口氣,十五年前葉家滅門那晚,他本想沖進去救人,卻被皇帝的人攔下,說這是大局。
這些年,他總在想,若他當時再堅持一下,是不是就……
北冥月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這幾日查案讓她忽然懂得父親嚴厲外表下背負的沉重。
那是對鏢局和鏢師們的責任,更是對這天下的守護。
次日午后,廚房的煙囪里冒出裊裊青煙,混著甜香漫遍整個鏢局。
蓮心系著綠布圍裙,正踮腳往烤爐里放烤盤,裙擺上的小雛菊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她時不時掀開爐蓋查看,嘴里念叨著:“大小姐都三天沒好好吃飯了,這次的杏仁酥一定要烤得恰到好處。”
旁邊的案板上擺著剛揉好的面團,撒著雪白的糖粉,空氣中浮動著杏仁的醇厚香氣。
“蓮心姐姐,要我幫忙嗎?”阿福拎著水桶從井邊回來,黃銅丙級鏢牌在腰間叮當作響,水桶晃出的水珠打濕了他的粗布鏢服。
“不用啦。”蓮心笑著擺手。
她用布墊取出烤好的杏仁酥,金黃的酥皮上撒著細碎的杏仁:“阿福,你快去把水倒進缸里,等下我給大小姐送杏仁酥時,你去喊影公子和星兒姑娘來一起吃。”
阿福點點頭,剛跑兩步又回頭:“蓮心姐姐,這次的杏仁酥多加蓮心粉了嗎?大小姐最愛吃帶一點清苦的。”
“加啦,加啦,”蓮心嗔道。
她用油紙小心翼翼地把杏仁酥包好:“阿福,快去快回,告訴葉公子和星兒姑娘,杏仁酥涼了就不好吃了。”
蓮心端著托盤走進書房時,北冥月正和葉影、舞星兒在討論案情。
桌上的圖紙被推到一邊,取而代之的是三碗熱氣騰騰的清茶。
“大小姐,影公子,星兒姑娘,剛出爐的杏仁酥。”蓮心把托盤放在桌上,笑著往三人面前各推了一塊:“這次多加了蓮心粉,你們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葉影拿起一塊就往嘴里塞,酥皮簌簌落在青衫上,他卻渾然不覺。
葉影含糊不清地說:“比七閣六樓的桂花糕多了一點清苦,像月姐的脾氣,越品越有味道。”
舞星兒拈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蓮心的手藝越發好了,這層次感,怕是要讓玉娘都自愧不如。”
她轉頭對北冥月笑道:“你這小丫鬟,倒是比七閣六樓的水靈還心靈手巧。”
北冥月拿起一塊,剛出爐的熱度燙得指尖發麻,酥皮在舌尖化開,杏仁的醇厚混著蓮心的清苦,竟讓人想起小時候母親做的味道。
她望著葉影嘴角沾著的酥皮,和舞星兒眼中的笑意,忽然覺得這幾日來連續查案的緊張感都消散了一些。
“蓮心的手藝確實長進了。”她笑著說,左眼角的淺痣在陽光下格外柔和:“比上次多了幾分火候,看來沒少下功夫。”
蓮心被夸得臉頰通紅,撓了撓頭:“都是跟著廚房的張大廚學的,他說做點心和練武功一樣,得有耐心。對了大小姐,嚴叔讓我告訴您,西域分舵的回信到了,說三個月前那趟鏢確實有問題,押送的根本不是絲綢,而是一批兵器。”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葉影咽下嘴里的杏仁酥,擦了擦嘴角:“看來我們的猜測沒錯,趙鏢頭果然在利用鏢局的通道給寧王運送兵器。”
舞星兒捻著半塊杏仁酥,若有所思:“寧王囤積兵器,怕是要有所動作了。我們得加快速度,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
北冥月點了點頭,拿起最后一塊杏仁酥遞給蓮心:“這個給你,辛苦你了,蓮心。”
蓮心笑著接過北冥月遞來的杏仁酥,歡快的轉身離開。
北冥月看著蓮心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小小的杏仁酥里,藏著鏢局最溫暖的味道。
北冥震天背著雙手,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結實的小臂,上面布滿了傷疤。
他時不時用刀鞘敲敲阿福的腿:“站穩!鏢師的腿,要像這演武場的青石一樣扎實!”
他的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嚴叔坐在場邊的石凳上,手里捧著上個月的賬本,他時不時抬頭看看阿福,眼神里充滿了慈愛,又低頭在賬本上記下什么,筆尖劃過紙頁發出的沙沙聲,噼里啪啦的算珠聲與阿福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
“家主,這是上個月的鏢銀收支。”嚴叔合上賬本,遞給北冥震天:“比上個月多了三成,主要是西域分舵的那趟鏢賺了不少。”
北冥震天接過賬本,粗略翻了翻,又還給嚴叔:“老嚴,你辦事我放心。”
他忽然嘆了口氣,目光落在阿福身上:“這孩子跟他爹一樣,看著瘦弱,骨子里卻有一股韌勁。想當年,他爹就是憑著這股韌勁,在鷹嘴坡一人擊退了十幾個山賊。”
嚴叔點點頭:“是啊,阿福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他娘,總想著快點長大當鏢師掙錢。”
他忽然壓低聲音:“家主,趙鏢頭那邊有動靜了,昨晚他去了城南的秘密宅院,進去了一個時辰才出來。”
北冥震天的臉色沉了沉:“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老嚴,你說我們是不是老了?當年我和文淵總覺得能守住這天下的公道,可現在……”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連自己鏢局里出了內鬼都沒能及時發現。”
嚴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家主,別這么說。我們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守住了鏢局的名聲,護住了兄弟們的周全。再說,還有大小姐他們年輕一輩呢,他們比我們當年有出息,一定能查出真相,守住公道。”
北冥震天望著阿福認真的樣子,又看了看遠處訓練的鏢師,忽然笑了:“你說得對,我們老了,該給年輕人機會了。想當年,我和文淵也是這樣,憑著一股熱血,想改變這江湖,改變這天下。雖然沒完全做到,但至少我們努力過。”
他轉身對嚴叔說:“老嚴,今晚我們喝兩杯,好好聊聊當年的事。”
嚴叔笑著點頭,眼中卻閃過一絲淚光。
陽光灑在演武場上,照在北冥震天和嚴叔的身上,也照在阿福努力的身影上。
仿佛照亮了一段段塵封的往事,也照亮了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