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淵聞言默然片刻,輕聲道:“若有朝一日我控制不住自己,楚公子若是在場,切莫再行冒險。”
“不論是殺了我,還是任由鎮魔司的人將我處死,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上官楚辭沒有接茬,而是微微一笑,道:
“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陸兄既然決心修行道法,我便不再藏私。這便傳你一道天地道法,名曰‘定神符’。”
她頓了一頓,見陸沉淵凝神細聽,方才續道:“此法以靈力為朱砂,于符紙或虛空中畫下一道符箓。對敵,可限制其行動,遲滯其靈力運轉;對己,可貼于眉心,清心寧神,抵御心魔侵擾。”
“此為天地道法,我修的是人道之基,施展此術,效驗不免打了折扣,因而鮮少使用。陸兄你道基雖是奪自旁人,卻與天地相合,正可一試。”
說罷,她伸出纖纖玉指,于空中虛劃,一道由靈力形成的繁復符篆登時成形。
“陸兄,這符篆的畫法,與那‘一’字又自不同。你須得先于識海之中,蘸取那水墨之火,將其凝聚于指尖,再于這現世之中,依此法畫出。”
陸沉淵瞧得目不轉睛,只覺那符篆的每一筆、每一劃,皆暗合某種天地至理。
奇怪的是,雖是初見,自己卻似早已于心底描摹過千百遍,竟然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這讓他不由分心想到罪仙的傳說,以及師父說自己前世乃是仙帝的說法。
不過片刻,陸沉淵便已頷首道:“這畫法,我記下了。”
上官楚辭見他穎悟,心中又是贊許,又是好奇,笑道:
“常人初見,只會覺得這些符文玄奧無比、難以記憶,陸兄卻能夠這么短時間內記下,果然是天賦異稟。”
她暗自想起司徒將陸沉淵比作待將躍過龍門之錦鯉,不由更加確信,這少年不僅藏著難以想象的秘密,而且來歷不凡。
上官楚辭道:“既是記下了,便對我試上一試,如何?”
陸沉淵聞言一怔,臉上露出遲疑之色,搖頭道:
“那可不成,你身上有傷……”
上官楚辭卻將手中折扇輕輕一搖,道:
“無妨。我好歹也是執火境的修士,你這初學乍練的定神符,又能奈我何?你只管施為便是。”
陸沉淵見她如此,終是深吸一口氣,道了聲:
“那……楚公子當心了。”
他依著上官楚辭所授之法,凝神內視,心神沉入那片水墨天地。
此番,他不再以意念強催,而是引動體內那股桀驁邪力,朝著那朵水墨心火探去。
上官楚辭早已暗自戒備,眼底邏輯之火悄然燃起,只見陸沉淵那被燈火映照的影子,果又化作那尊手握骨筆的魔神虛影,與他本人的動作分毫不差地重疊在一處。
一人一影,一實一虛,同時抬起右臂,食指中指并攏,對著身前虛空,緩緩畫出一道漆黑的符篆。
那符篆甫一成形,便似活了過來,周遭光線為之一暗,一股陰寒沉重之氣彌漫開來,竟是比那魏拙施法時,還要詭譎三分。
“去!”
陸沉淵一聲低喝,那符篆登時化作一道幽光,無聲無息地向上官楚辭激射而來,瞬息之間,已沒入她體內。
上官楚辭只覺身子陡然一沉,便似有千斤巨石當頭壓下,周身變得滯澀無比。
她心中一凜,低頭看去,只見腳下那片影子,竟似活了過來,化作一片粘稠的泥沼,將她雙足死死纏住。
她試著提氣邁步,身子雖是動了,那影子卻依舊粘在原地,竟是生出一種神魂與肉身撕裂般的古怪錯亂之感,直教她頭暈目眩,胸中發悶。
“好個邪門的定身符!”
她心中暗贊,口中卻是一聲清叱:“破!”
真元鼓蕩,周身登時震開一圈淡淡的黑煙,然則那些黑煙方一離體,便又如跗骨之蛆般,重新纏繞回來。
更可怖的是,那泥沼般的影子之中,竟是探出一只只漆黑的手臂,有的抓她腳踝,有的纏她腰身,似要將她也一并拖入那無邊的暗影之中。
“火!”
上官楚辭秀眉一挑,再不留手,心海之內,那盞邏輯之火轟然暴漲。
只見她周身光華流轉,那些纏繞的黑煙與鬼手遇著此光,便如殘雪遇著驕陽,發出“滋啦”一聲輕響,霎時間消融得干干凈凈。
她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瞧著陸沉淵,那張蒼白的俏臉上,滿是贊嘆與驚異。
“陸兄,你這定神符,果真是與尋常修士大不相同。以凡人之軀,初次施法,便能有這般效驗,已是了不得。”
她頓了一頓,又道:“如今看來,你雖得了那妖道的道基與心火,然則周身并無真元靈力,這道法的威勢,卻也達不到真正執火境修士的水平。”
“但若是對上還未執掌心火的修士,此招怕是令人防不勝防,要想破解,亦須耗費一番手腳。”
陸沉淵聞言,點了點頭,心中卻并無半分失望。于他而言,能多一分對敵的手段,便總是好事。
上官楚辭見他雖是功成,臉色卻又白了幾分,關切道:
“對了,陸兄現在感覺如何?”
陸沉淵定了定神,道:“微微有些發暈。不知為何,這定神符雖是真正的道法,施展起來,卻沒有寫那個‘一’字時那般艱難,識海天地的反應也小了許多。”
上官楚辭聞言卻不意外,笑道:
“陸兄有所不知。正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一’字看似簡單,于道法之中,卻有開天辟地、萬法之始的要義。”
“修士修行道法,須得先學會寫這個‘一’字,方有資格談及日后掌握萬法。”
“是以,這一字的書寫,確是要比等閑道法難上一籌。”
陸沉淵聽她這般說,這才恍然大悟,道:
“原來如此。”
上官楚辭又道:“陸兄如今重傷初愈,還是多加休息為好。另外,這道法之效,亦與修士自身的體悟有關,領會愈深,威勢愈強。”
“眼下天地靈氣稀薄,修士們進境艱難,便大多轉去鉆研道法。便是這最簡單的定神符,由不同修士施展開來,亦有天差地別之效。”
陸沉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只覺經她這番耐心講解,自家對這修行界的認知,忽又深了幾分。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目光一轉,落在上官楚辭臉上,那眼神之中,竟是帶上了幾分說不清的異樣。
上官楚辭被他這般瞧著,心中無端地有些不自在,問道:
“陸兄怎么這般看我?”
陸沉淵瞧著她,由衷感慨道:“我只是在想,能在這鎮海川遇見楚公子,當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上官楚辭聽他此言,臉上微微一熱,嘴上卻是不肯謙虛,將手中折扇輕輕一搖,笑道:
“陸兄知道便好。在我那個世界,似我這般慧眼識珠、雪中送炭之人,可是有個專門的名目,叫做‘天使投資人’。”
“天使投資人?”陸沉淵聽得這古怪名目,又是好奇。
上官楚辭瞧他那副模樣,便將此中道理,換作他能聽懂的言語,分說了一遍,只說是眼光獨到之人,能于璞玉未琢之時,便瞧出其內里價值,不惜千金,押注于其人未來。
陸沉淵聽罷,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墻角那堆干草之上,忽地眉頭一皺,道:
“不對……”
“什么不對?”
上官楚辭循著他目光望去,隨即會意,露出了然的笑容,道:
“陸兄可是擔心里頭藏著的那位店中伙計?”
陸沉淵奇道:“楚公子知道?”
上官楚辭便將那日傍晚前來尋他,如何不見其人,反于柴房之內尋著那昏死的伙計,又如何命人將他移至客房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早已醒轉,白日里,我還在客棧堂內見著他了。”
陸沉淵聞言,這才想起,上官楚辭確曾說過,為與自己交底,曾來后院尋過。
他原先便已信了七八分,此刻人證在此,更是證據確鑿。
一時間,只覺臉上燒得厲害,心中那份因誤會而生的愧疚,更是翻涌上來。
他抬起頭,迎著上官楚辭那雙含笑的明眸,忽然道:
“楚公子。”
“嗯?”
“那天的事,是我誤會你了,實在對不住。”
那句本因臉皮薄而始終未曾說出口的話,終是在此刻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