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市碼頭的早上帶著絲秋的涼意,齊老太太這幾日都不敢出門了,生怕錯過了重要消息。她蹬幾下縫紉機就要探頭往外瞧瞧。
從掛了電話后,也就兩三天的時間,她果然等到了郵遞員。
“齊正浩同志在家嗎?有你們的信件!”伴隨著自行車叮鈴鈴的聲音,郵遞員在下面扯著嗓子喊了。
“有有有!”老太太趕忙往外跑,還不忘拿上戶口本,蹬蹬下樓后,頭發都凌亂了,氣喘吁吁道:“我是他老伴兒,你把信給我就行。”
郵遞員看了看戶口本,便笑著將信件遞上去,還拿出登記表和印泥,讓老太太按手印:“大娘,您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吧?按個手印也行。”
齊老太挺下胸膛,驕傲地說:“小同志你瞧不起人?大娘我啊可是黨的老跟班了,組織指哪,我打哪!我掃過盲,會寫自己的名字!”
說著她要來了筆,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地寫了名字,還挺漂亮的。
她剛開始接觸寫字,字并不好看,可她能畫啊,沒有那么多橫平豎直,字一個個圓溜溜的跟圖案似的,可不就能拿出手了?
齊老太摸著信件里的硬物,打開一看果然是一串鑰匙,以及一張房產證,頓時開心的不行。
“齊嬸子,是你家老幺來的信嗎?沒想到他一個大小伙子下鄉,這么戀家,隔三差五就寫信,還郵寄那么多東西,”鄰里婦人們酸溜溜地道。
“那可不嘛,”齊老太樂呵呵地說:“我家寶弟有出息。”
她沒多說,只是先回家將門給鎖上,把信件放到包里去尋最近的老八。
“媽,怎么了?”齊望男已經改名為齊涵暢,寓意她人生得到圓滿通暢。母親很少在她上班的時候尋來,她著急地跑過來問。
齊老太神秘地看了一圈,將她拉到圍墻角落里,從挎包中拿出信件,倒出一串鑰匙,和一張房產證!
“組織獎勵給寶弟的。我今天剛拿到手,讓你幫我看看,組織將他安排到哪里了。”齊老太急切地問道。“回頭我跟你爸好去看看。”
齊涵暢聽了暈乎乎地將信件拿過來,手指著上面的字,挨個給齊老太讀著:“房屋所有證,津市組織房產局頒發的,左列房屋……這里是地址,和平路288號……房屋情況,三層小樓……一九七五年……”
母女倆對視著,老太太忍不住說道:“老八啊,我咋這么心虛呢?和平路啊,那可是市里最熱鬧的地方了。”
她常常將寶弟有出息掛在嘴邊,可自家養的娃有幾斤幾兩她還是很清楚的。到底多大的貢獻,讓組織哐嘰一下,獎勵給他們這么好的房屋?
“媽,您看,這里寫著寶弟的名字:房屋所有人齊躍進!經過組織認可的,應該合法合規吧?
寶弟平時是不著調了些,可他沒有撒謊的理由,媽,這八成就是真的!”齊涵暢翻來覆去地看著房產證,“媽,要不等我們過周天的時候,一起去看看唄?”
齊老太點點頭。只要他們去街道辦查下房主是誰,再看看鑰匙能不能打開門。
她拎著一把鑰匙,心跟被貓撓了似的,如果不去看一眼,渾身難受吶。
齊老太抬頭看看天,估摸著也就九點來鐘,便小聲說:“不然咱們坐車去瞧瞧?大不了在那住一晚。我心里總想著這件事,估計吃飯不香、睡覺失眠!”
老八無奈點頭,“行,那您先回家收拾東西,我去喊我爸來。”
“對對對,我還得去街道辦開介紹信,”老太太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圈,想清楚要準備的東西就走了。
齊涵暢跟同事借了自行車,去碼頭喊齊老爺子。就見他跟豹哥蹲在路牙子上抽煙呢。
“爸,家里有事,媽讓您請一天假,”齊涵暢笑著喊了聲豹哥,便跟齊老爺子說。
“妹子,家里有什么事?我能幫上忙不?”豹哥將煙給掐滅,笑著問道。
齊涵暢不敢看他。男人眼角帶著疤痕,不笑的時候戾氣猶如利刃,笑起來也是有一種老大的匪氣。
“沒啥,我媽要去市里辦點事,晌午去,下午不一定能趕回來,”她老老實實地說著。
“你們幾個人?”豹哥瞧著跟前姑娘的后腦勺,忍不住苦笑地摸了摸臉上的疤。
這碼頭每天來來往往很多船只,雖然說都歸組織,可具體的活太多了,根本安排不開。但凡有人懶惰、整個碼頭能亂成一團,船只上的貨物不是需要排隊就是弄錯、損壞。
于是這些活便外包了,明面上臨時扛貨的工人們,仍由組織發工資。可工資多少,能撈多少油水,仍舊是他們這些管事說了算!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這里體現的淋漓盡致。他手下幾百號人,如果不兇悍一些,誰服氣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架都是很正常的事。
以前他還當著疤痕是勛章,是他勇猛的標記,如今在漂亮的小姑娘跟前,好像成了鎖頭,將他那點小心思狠狠關在了門外。
“不知道,得看我媽喊誰去了。”齊涵暢待不住,招呼著齊老爺子,就馱著他往回走。
豹哥挑眉想了想,拎著車鑰匙,騎著摩托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等他們到的時候,齊老太已經拎著個包袱在樓下等著了。
“嬸子你們去哪里啊?我看小八妹急慌慌地喊叔回來,不放心跟著過來了。
躍進走的時候,交代我時不時照看下家里,有什么事,你們甭跟我客氣,”豹哥先齊涵暢一步到了樓下,沖吭哧吭哧蹬車子的齊涵暢笑笑,問老太太。
平日里豹哥時不時幫家里扛煤氣罐、排隊買菜、換燈泡、修水管的,比齊躍進還像是齊家的兒子。
加上他又跟齊躍進關系好,老太太對他幾乎不設防,樂呵呵小聲說了。
豹哥詫異不已,這齊躍進本事不是一般的大啊,能從組織那摳一套房子,連他爸都不敢這么正大光明!
“正好我騎摩托車送你們過去。從這里到市里總繞路,沒有直達的公交車,得倒兩三趟,你們就是天黑了不一定能到。”
“這能坐得開嗎?”齊老太倒是有些心動,瞅著黑色噴了旗幟的帶挎斗摩托車。
“咋不能呢?您跟叔坐我身后,小八妹坐車斗里。”豹哥笑著拍拍車座:“我這輛摩托車大,坐著也舒服寬敞。”
齊老太直接拍板,“行,那就麻煩小豹了,回頭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