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嫵以為昨晚的見面不過是擦肩而已,沒想到第二天又在醫院見到了江昱忘。
奚嫵剛從手術室下來,透明的洗手液擠在掌心還沒擠開,護士長跑過來,焦急:“門診科那邊有個患者把燈泡塞進嘴里,急得不行,黎醫師取不出來,正叫你過去呢。”
“好,我馬上過去。”奚嫵把手伸進水龍頭簡單洗了一下,直接往門診科的方向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奚嫵插著兜進來,一眼就看到江昱忘,以及發現幾個護士,還有醫生都圍在患者旁邊一臉的束手無策,患者是一名女孩,這會兒急得眼淚直打轉,發出斷續不清的聲音。
一旁陪同的男人還奚落小姑娘,冷淡的熟悉嗓音震在耳邊:“樓下三歲半的小明也玩這個項目,你倆干脆一起組團出道得了。”
兩人一來一往隱隱的親昵落在奚嫵眼里,她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情緒。
奚嫵走過去,接下護士遞過來的防護手套,走到患者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
江昱忘這時也發現了她,奚嫵刻意忽略掉在她身上的視線,偏頭問身后的一名實習醫生:“用了石蠟油嗎?”
“用了,沒有用。”醫生回答。
奚嫵低下頭,好像是腦后綁著的發圈有點松了,額前的一縷碎發垂下來沾在臉頰上。
她又觀察了一下患者嘴里含著的燈泡,開口:“去拿一個外科手術袋來。”
五分鐘后,在一群人的圍觀下,奚嫵一邊輕聲叫患者放松,一邊用根管慢慢地把外科手術袋遞進去,等外科手術袋把燈泡全部裹住的時候,奚嫵開口說:“你用力往下咬。”。
奚嫵安慰她:“不會有事的。”
奚嫵安撫了她一會兒也沒用,女孩嗚嗚嗚地說不出話,眼眶里還有淚意,神經緊繃。
奚嫵看向她戴著的耳環,銀色的樹葉耳環,狀似無意地說道:”耳環挺好看的。”
就在女孩專心給奚嫵找鏈接的時候,奚嫵卻趁她放松,手搭在她的下頜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往下一掰,發出“咔嗒”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
女孩呆了兩秒,反應過來發出“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聲,江昱忘拍了拍她的腦袋,發出輕微的哂笑聲:“行了,一會兒帶你去吃冰淇淋。”
剩下的交由門診醫生負責,奚嫵脫了防護手套仍進垃圾袋桶里,雙手插進白大褂的衣兜里,離開了門診部。
女孩看著奚醫生清冷的背影驚魂未定:“軟妹不可信,我認真給她找鏈接,她卻給了我一把溫柔刀。”
奚嫵回到辦公室忙了大半個小時,出去了一趟在經過護士部前臺時,一位小護士喊住了她:“哎,奚醫生,剛剛有人找你呢!就是那位嘴里塞了燈泡的家屬,諾,給你留的東西,說是謝禮。”
奚嫵看過去,是一排荔枝白桃味的牛奶,還有一根藍色的發圈,她的眼神怔住,一時沒有移開。
幾個小護士附在一起打趣:“奚醫生,那位真的長得好正,剛挑著嘴角沖凌樰笑了一下,凌樰魂都要沒啦。”
江昱忘確實有這個本事,一個浪子,他基本什么都不用做,勾勾一個手指頭,有時甚至只需要一個眼神,就有無數女人前仆后繼。
奚嫵點了點頭,轉身就要走。
護士喊住她,說道:“奚醫生,你的東西還沒拿。”
“你們拿去分了吧。”奚嫵神色平靜。
奚嫵轉過身往前走,卻在不遠處的拐角處看見了江昱忘,還有她旁邊的女孩。
那位女孩穿著時髦,長相明艷,大紅唇,身材曲線勾人,剛才在病房里的時候,奚嫵就領略了這姑娘撒嬌的功力。
她抬眼看過去,女孩晃著江昱忘的手臂不知道在說什么,明顯是在撒嬌,江昱忘臉上沒什么表情,可他的眉眼放松,明顯很吃這一套。
奚嫵插在衣兜的雙手在不自覺中絞緊,指尖泛白,痛感傳來,她才清醒過來。
就這么直面碰見,奚嫵只能走過去。
他們顯然也看見了奚嫵,女孩喊住她,笑容明亮:“奚醫生,剛才謝謝你呀。”
奚嫵搖了搖頭:“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女孩站在江昱忘旁邊,她瞥了一眼男人,明顯感覺看到這位奚醫生后,她哥情緒就不對勁了。
女孩眼睛骨碌一轉,說道:“奚醫生,你和我堂哥是不是認識呀,感覺關系不一般?”
可女陔的問話過于大膽,奚嫵招架不住,她抬眼看向江昱忘,期望他能做點什么。
江昱忘單手插兜,見奚嫵無措,臉頰泛紅暈的架勢起了逗弄心思。
他目光筆直地看向奚嫵,舌尖抵著下顎低笑,意味深長:“你說說,我們是什么關系,嗯?”
奚嫵因為他懶散逗弄的架勢明白過來,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大概永遠不明白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滋味。
江昱忘原本只想開個玩笑,說完這句話他就后悔了。
因為他看見奚嫵那雙清凌的眼睛,有了濕意。
一種類似于心慌的情緒在心底蔓延,無限擴張,江昱忘清了清喉嚨,想說點什么的時候,看見奚嫵眨了眨眼,原本的情緒褪得一干二凈,她的眼神平靜,坦蕩:“不認識,也沒關系。”
江昱忘看到了她眼底的決絕,心被一根細線纏住,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終于反應過來。
奚嫵剛上大學的時候,微信這種社交軟件剛普及沒多久,還是在那一年的十月,奚嫵正式與江昱忘發生交集。
十月初,秋老虎還沒散去,熱氣翻涌,空氣黏膩,人稍微在外面站久一點,手肘的汗滴到地面上又迅速融化蒸發。
“我艸,大姐你按住它啊!”有男生一臉暴躁,說道,“別讓它又跑了。”
“嗚嗚嗚嗚不行,我不敢,我看見它就怕。”女生的嗓音發顫。
空氣靜止,隨即又發出一陣爆笑聲,隔壁試驗臺的男生笑得肩膀都在抖,說道:”哥們,開門黃啊。”
有男生夸道:“佩服,奚嫵,看你長相我以為做事也是很乖不太敢的那種,誰知道,解剖起來,竟然這么膽大利落。”
旁邊的女生驚得張大嘴:“奚嫵,你好厲害啊,你不怕嗎?”
奚嫵漆黑的眼睫低垂,漾出一道淺淺的弧度,淡定地笑:“不怕。”
“剛剛你的操作太漂亮了,能不能教教我。”開口說話的女生叫池卿,是奚嫵的同班同學。
“好。”奚嫵點頭。
在奚嫵的指導下,池卿掌握了要領,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拿著大鋼針正要往蟾蜍的腦部上戳時。
結果屋頂發出輕輕的搖晃,緊接著發出一陣不小的飛機轟鳴聲,嗡嗡嗡地的聲音持續不停,池卿嚇一跳,鋼針一偏,直接戳到了蟾蜍的大腿,血滋了出來。
池卿怒了,開始吐槽:“我真搞不懂,當初建這所醫科大學的校長為什么要把校址遷在一所航空航天大學旁邊,就隔著一條街道,那群飛行員在飛機場試練,早也吵晚也吵,真得煩死了。”
有女生聽到池卿的抱怨,打趣道:“哎,池卿,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不是還說要找個飛行員當男朋友嗎?怎么這么快就變心了。”
聽到“飛行員”三個字,奚嫵的心一緊,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回試驗臺觀察數據。
池卿回話:“兩碼事,這不是還沒找到嘛。”
奚嫵回到實驗臺上繼續做實驗,與她同組的一位女生叫翟初薇,全程除了遞鑷子,鋼針等工具,沒有為她們的小組作業做任何貢獻。
因為翟初薇隔一會兒就看手機,心思根本沒在解剖上面。
忽然,她擱在一旁的手機發出“叮”地一聲信息聲音,翟初薇點開一看,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
奚嫵正俯身觀察電腦上蟾蜍的腦神經反應,翟初薇喊她:“奚嫵,我有點事要出一趟,剩下的你幫幫忙,幫我一起做了唄。”
奚嫵看了一下實驗也完成大半了,沒什么情緒地點了點頭。
翟初薇一臉高興地走了。
由于奚嫵一個人,完成實驗自然比常人晚了一些,結束時,卻發現池卿還在等她。
“你還沒走?”奚嫵脫掉一次性手套。
“當然是在等你。”池卿上收掐了一把她的臉,嘖,手感還挺好。
等奚嫵換好衣服后,池卿拖著她往樓梯下狂跑,嘴里不停地碎碎念:“搞快點,我的土豆燒排骨要沒了。”
奚嫵頂著一張乖軟的臉,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池卿坐在她對面打量奚嫵,巴掌臉,白皙還透著一層粉色,盈盈杏眼,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頭發規矩地扎在腦后,額頭的碎發不聽話地掉下來。
池卿了一口排骨感嘆:“這個月都幾個了,隨隨,你知不知道,我們系論壇正在搞系花投票,你在候選人名單之中誒。”
奚嫵對于這件事沒有表現太大的反應,她用吸管插進牛奶盒里,鼓著臉說:“但我在高中真的挺普通。”
如果池卿看過她高中時的照片,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哎,誰高中不是灰頭土臉的,都是為了學習,”池卿夾了一塊肉放在她碗里,問道,“不過我看你都拒絕了好幾個誒,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
奚嫵咬著吸管沒有動,腦子里出現一張游戲人間的臉,很快又壓了下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沒事,時間還早,”池卿用筷子戳著菜,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打了菠菜,苦著臉說,“我擦,我不行了,我現在一看見綠色就想吐,太惡心了。”
“我幫你吃掉,我不怕。”奚嫵笑瞇瞇地說,然后把菠菜夾到自己碗里。
下午五點,奚嫵站在學校思政樓的天臺上吹風,晚風將她攤在欄桿上的試卷吹得作響,像振翅欲飛的白鴿。
奚嫵把耳機插在手機里,站在天臺上做聽力試卷。
做累了的話,奚嫵用手肘壓著試卷,眺望遠放放松眼睛。
奚嫵正發著呆,握著的手機發出震動聲,是寧雪陌來電。
奚嫵點了接聽,寧雪陌關心了一下她的學習生活,然后把話題移向天氣問題。
“馬上就要霜降了,霜降一過,天氣就要轉涼了,你記得多買一床棉被。”寧雪陌嘮叨。
奚嫵失笑,輕快:“媽,這才哪到哪呢,這里還很熱。而且我又不是沒在北方呆過。”
寧雪陌一聽這話就嘆了一口氣,奚嫵從小生在南方一個單親家庭,在江浙一個叫兩英鎮的小鎮長大。
母親是一名普通的初中語文教師,奚嫵讀高中的時候,她擔心小地方的教學資源不太好,計劃著把她送出去讀書。
恰好奚嫵舅舅在江北城做生意,提出讓她來這邊讀書。
寧雪陌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一咬牙就她送過去了。
奚嫵高一下半學期轉到太和一中,在北方一呆就是兩年半。
等到高考報志愿的時候,寧雪陌都和奚嫵商量好了,南方的大學隨便她挑,誰知道她一門心思就要報江北的這所醫科大學。
寧雪陌輕聲抱怨:“都大學了,你還離我這么遠,也沒人照顧你,你這孩子一到冬天手腳冰涼,又怕冷得不行,真不知道你為什么非要到那里去。”
奚嫵只得岔開話題,哄了媽媽幾句,最后掛了電話。
奚嫵站在天臺上發怔,她也問自己,為什么非要來這?
奚嫵順著聲音來源看過去。
奚嫵與他們隔著一個廢棄的鐵架,生了斑駁的紅銹。
女生被看得臉熱,干脆趁機表白:“我真的好喜歡你。”
男生對此沒什么發應,骨子里透著懶散勁,附著低笑:”有多喜歡?”
她心底涌起隱隱的期待,一抬眼,對上男生逗弄的眼神,臉漲得通紅,干脆將整張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嬌聲說:“你煩死了。”
風停了,傍晚的火燒云熱烈,奚嫵覺得有些曬了,熱,悶,她快要待不下去了。
奚嫵落荒而逃,女生和男生的談話順著風傳到她朵里,清晰。
她聽見翟初薇軟聲問道:“發什么呆呀,碰見認識的人了?”
男生的聲音是接近金屬質地的冰冷,從喉嚨里滾出三個字:“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