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夜
長央院的主屋里還點著燭火,江緒存沐浴完換上了里衣,坐在軟榻上一點一點地擦匕首。
白芷陪在她身側,終于忍不住發問:“世子妃當真會武?”
“會啊。”
江緒存將匕首收起來,坦誠道:“若不會點武,我和立冬早死在西疆八百年了,尸骨都找不到。”
十年質子,冷暖自知。
白芷聽了聽外頭的更鼓,勸道:“方才見到觀云小哥,他說世子晚膳后就去了國公爺的院子,到現在都沒出來。今日事多,世子妃勞心勞力的,不然先歇下吧?”
江緒存默了默。
她其實是想讓謝枕過來一起睡的,這樣方便自己給他下迷藥。
立冬說,云兆和鳳白已經綁了那個和尚,晚膳之前就遞了消息進來,她想親自去審。
謝枕真不來了?
萬一他大半夜的抽風過來可怎么辦?
思來想去,江緒存還是覺得謝枕不會來。
昨晚洞房花燭夜,他顯然對她的身子沒有半點**,一個不舉的短命男人,大半夜和爹爹娘親說完話,不該回自己屋里待著嗎?
他每次見到自己,難道不會有種羞愧的無力感嗎?
這時,立夏走了進來。
她道:“姑娘,嘉平院滅燈了。”
“好。”
江緒存一下站起,從床榻下拿出藏了許久的夜行衣,將匕首斜挎在腰間,抽出面罩。
“世子妃您......您這是......”
白芷一臉震驚。
“白芷。”
江緒存拍了拍她的肩膀,認真道:“我問你,你是誰的人?”
聞言,白芷立馬垂首:“夫人已將奴婢賞給了世子妃,奴婢自然是世子妃的人。”
“沒錯,你是我的人。”
江緒存將自己方才換下來的衣物放進白芷懷里:“不知道你信不信,總之,咱們的緣分遠遠不止這一生。往后,我絕不會虧待你。”
“我有急事,一定要出府。你的身形比立夏還要和我像,今晚,你就躺在這兒,叫立夏陪你,明日寅時之前,我一定回來。”
白芷愣在原地,張了好幾回口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她是信國公府的家生子,從小到大就混跡在人精堆里,眼力被練得出神入化,看人更是極準。
昨晚,她見江緒存的第一面就覺得,她不是壞心腸的人,但她身上一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跟著她,不會被薄待,只會有生命危險......
不等白芷反應過來,她就已經戴上面罩,一個翻身,窗戶微響,人沒了。
白芷難以置信地看向立夏:“世子妃,一向如此?”
“是啊,”
立夏仰面往床榻上一倒,拍了拍另一邊的位置,示意白芷也過來躺下。
“白芷姐姐,姑娘和我還有立冬都交代過,說你是好人,要我們把你當自己人對待。我家姑娘和大姑娘在江家一向不受主君主母疼愛。那一年,大姑娘十五歲,我家姑娘六歲,便一個入宮為妃,一個敵國為質。
“其中艱辛,非常人可知。所以,她會和你印象中的尋常世家貴女有很大不同。”
白芷端正地坐在榻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立夏吹滅了燭火,笑著道:“睡吧白芷姐姐,怕什么越來什么,不怕什么越不來什么。明早一睜眼,姑娘就會給咱們帶早點來吃的。”
白芷也笑了出來。
這是主仆?
姐妹也就如此了。
立冬一直等在東側門望風,見到江緒存過來,連忙上前:“姑娘,云副帥和鳳副帥在城東玄武街的一家叫‘荼蘼齋’的胭脂鋪子。”
“好。”
江緒存點頭,又叮囑了一句:“你別守一夜,困了就去睡,我自己翻墻回來就成。”
“是,姑娘一切小心。”
大夏有宵禁,這個時辰,街上除了巡查的官兵外再沒有別人。
江緒存一身夜行衣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荼蘼齋,因為云兆和鳳白在店鋪前點了一盞嶄新的大紅燈籠,尤為顯目。
這是浮屠軍的暗號。
大門是虛掩的,江緒存一個側身剛進去,一個龐然大物就極速滑跪沖來,死死抱緊她的雙腿。
“主帥!”
鳳白足足要比江緒存高兩個頭,壯兩個人,此刻跪在地上蜷成一團號哭。
“我都不知這個大夏盛京究竟有哪里比得上咱們荼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您,為了回來,還拋夫棄子!”
江緒存咬牙,深吸一口氣,單手掐住鳳白的下巴:“沒事就多讀書!‘拋夫棄子’是這么用的嗎!”
云兆兩眼一抹黑,他趕緊走上來,把鳳白給強行架走。
“主帥,他有病,您知道的,別理這家伙。”
“對了,那和尚方才我們已經審了一輪,現下昏了,他不過吐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云兆拿起桌上的一份口供單子遞過去。
江緒存本是想簡單掃兩眼,然后自己再去審一輪的。
誰料,
正是這簡簡單單的兩眼,讓她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
這和尚法號廣博,是慈恩寺后山的守寺僧。
慈恩寺,是廣為人知的香火旺盛之地,盛京的貴眷們都愛去,有人甚至每個月都要去個三四次。
而今天江緒存才知道,慈恩寺竟分前山和后山兩處。
前山更衣拜佛。
后山脫衣侍人。
后山被貴眷們私下稱為‘紅樓’,而像廣博這樣的守寺僧,就是尚未脫離俗道的和尚。
他們用身體侍奉那些有需求的貴婦,從而收取香火錢。
廣博坦言,說他和長安侯府的曹夫人、信國公府的郡主娘娘早在多年前,就有過露水情緣。
江緒存看完這短短的幾行字,只覺得頭快炸了。
云兆說道:“主帥,這盛京的貴人們,真是會玩兒啊。”
“人呢?”
“在暗道,我帶主帥去。”
廣博受了刑,一直昏迷著,江緒存也沒急著潑醒他,就和云兆和鳳白、說了說如今的形勢和之后的籌劃。
等一切談完,天已微亮。
走之前,她囑咐二人不要苛待廣博和尚。
因為,他將會是江緒存手里的一張底牌。
——
信國公府,長央院
‘啪嗒——’
窗戶又是一聲輕響。
“立夏、立冬、白芷,快來吃早點,城東柳葉街西邊的老劉燒餅,今早頭一鍋,剛剛出爐,正熱乎......”
江緒存懷里小心翼翼地護著一個大油紙袋子,一抬眼,便見三人齊齊跪在一旁。
“回來了?”
謝枕盤腿坐在軟榻上,面前擺著一本書在看,他一身青衣長衫,發束玉冠,但雙眼之下卻是一片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