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鎮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沈瑜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窗邊。窗外又是一陣窸窣聲,她猛地推開窗戶,鎮紙高舉——
"是我!"蕭瑾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沈瑜的手僵在半空,借著月光看清了窗外的人影。蕭瑾站在一叢竹子旁,月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映出一絲尷尬。
"蕭公子?"沈瑜放下鎮紙,"你在這里做什么?"
蕭瑾輕咳一聲:"我...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在沈府周圍轉悠,就跟了過來。"
沈瑜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握著一截斷裂的繩子,像是從什么人手中奪下的。
"人呢?"
"跑了。"蕭瑾皺眉,"身手不錯,不像是普通探子。"
沈瑜讓開窗口:"進來說話吧。"
蕭瑾利落地翻窗而入,落地時衣袖被窗欞勾了一下,露出結實的小臂。沈瑜正要說話,目光卻被他手臂上的一樣東西吸引——那是一個精致的刺繡圖案,繡的是一枝青竹,針法獨特,與她隨身荷包上的如出一轍!
"這是..."沈瑜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腕,拉近細看。
蕭瑾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沒有抽回手。月光下,沈瑜清楚地看到那確實是一塊刺繡,雖然年代久遠有些褪色,但針腳走勢她再熟悉不過——正是母親的獨門技法。
"沈小姐認得這個?"蕭瑾的聲音有些異樣。
沈瑜松開手,從腰間取下自己的荷包遞給他:"你看。"
荷包上繡著一模一樣的青竹圖案,只是顏色更新鮮。蕭瑾接過荷包,指尖輕輕撫過那些細密的針腳,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這是我母親繡的。"沈瑜低聲道,"蕭公子手臂上這個..."
"是一位江南繡娘給我繡的。"蕭瑾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柔和,"那年我七歲,隨父親下江南,在蘇州城外出事..."
沈瑜的心猛地一跳。蘇州城外?母親生前確實去過蘇州幾次。
"當時馬車翻下山坡,我受了傷,被一位路過的繡娘所救。"蕭瑾的目光變得悠遠,"她照顧了我三天,臨走時在我衣服上繡了這個圖案,說是能保平安。"
沈瑜的手微微發抖:"那位繡娘...長什么樣子?"
蕭瑾思索片刻:"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她有一雙很溫柔的眼睛,右眉梢有一顆小痣..."他忽然頓住,看向沈瑜,"就像沈小姐這顆。"
沈瑜如遭雷擊,后退一步靠在書案上。母親右眉梢確實有一顆小痣,這是巧合嗎?
"她...有沒有說她是誰?"
蕭瑾搖頭:"她只說自己是江南繡娘,路過救人而已。"他頓了頓,"后來我派人去找過,卻再沒找到她。"
沈瑜的視線模糊了。母親十五年前去世,時間對得上。她顫抖著從書架上取下一卷畫軸,展開——那是一幅沈夫人的肖像,畫中女子溫婉秀麗,右眉梢一顆小痣清晰可見。
蕭瑾盯著畫像,瞳孔驟然收縮:"是她!"他抬頭看向沈瑜,眼中滿是震驚,"那位繡娘是...沈小姐的母親?"
沈瑜點點頭,喉嚨發緊:"母親十五年前病逝了。"
兩人沉默下來,月光靜靜地灑在地上。沈瑜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子與自己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他手臂上帶著母親的刺繡,而自己身上流著母親的血...
"我一直留著這個。"蕭瑾輕撫手臂上的刺繡,"沒想到..."
"母親從未提起過這件事。"沈瑜喃喃道,"父親也不知道..."
蕭瑾若有所思:"或許沈夫人只是隨手行善,沒放在心上。"他看向書案上那封沈瑜剛發現的信,"這是..."
沈瑜這才想起那封信,猶豫了一下還是遞給他:"剛在父親書房找到的,母親寫給我的。"
蕭瑾快速瀏覽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鳳穿牡丹不僅是繡法,更是...'"他念著殘缺的部分,"沈小姐覺得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沈瑜搖頭,"但母親似乎預感到會有危險。"
蕭瑾將信還給她:"看來沈家的'鳳穿牡丹'技法確實不簡單。"他沉吟片刻,"沈小姐,明日可否帶我去看看沈夫人的繡品?或許能找到線索。"
沈瑜點頭應允。蕭瑾告辭時,兩人之間的氛圍已經微妙地改變了——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第二天清晨,沈瑜帶著蕭瑾來到沈府后院的繡樓。這里存放著母親生前的繡品和一些私人物品,平時很少有人來。
推開塵封已久的門,一股淡淡的樟腦味撲面而來。陽光透過窗欞,照出空氣中漂浮的微塵。架子上整齊地擺放著各種繡品,每一件都罩著素紗防塵。
"這些都是母親的作品。"沈瑜輕輕揭開一塊素紗,露出一幅精美的花鳥圖。
蕭瑾走近細看,眼中流露出贊嘆:"針法細膩,栩栩如生。"他指向一處細節,"這里用的就是'鳳穿牡丹'的變種針法吧?"
沈瑜驚訝于他的眼力:"蕭公子對刺繡如此了解?"
"略懂一二。"蕭瑾謙虛道,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那些繡品,"沈夫人確實技藝超群。"
沈瑜帶著他一一查看母親的遺作,不時講解其中的技法。蕭瑾聽得認真,偶爾提問,問題都切中要害,顯示出對刺繡非同一般的理解。
"這幅..."蕭瑾突然停在一幅被單獨存放的繡品前,聲音有些異樣。
沈瑜走過去,看到那是一幅未完成的"鳳穿牡丹",只有半只鳳凰的輪廓,牡丹也僅繡了花蕊部分。與其他精美作品相比,這幅顯得格外突兀。
"這是母親最后一件作品。"沈瑜輕聲道,"沒來得及完成就..."
蕭瑾凝視著那只半成品的鳳凰,眉頭緊鎖:"沈小姐,你母親是怎么去世的?"
沈瑜一怔:"病逝的。那年江南瘟疫,母親去蘇州探望外祖母,回來后就一病不起..."
"確定是瘟疫嗎?"蕭瑾突然問。
沈瑜心頭一跳:"什么意思?"
蕭瑾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細檢查那幅未完成的繡品,甚至湊近聞了聞:"沈小姐,這幅繡品有沒有被什么人動過?"
"沒有啊,一直放在這里..."沈瑜忽然想起什么,"等等,父親曾經說過,母親臨終前緊緊抓著這幅繡品,后來是周嬸收起來的。"
蕭瑾眼中精光一閃:"沈小姐,我需要取一小塊這繡品的線頭回去查驗,可以嗎?"
沈瑜雖然疑惑,還是點頭同意了。蕭瑾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從背面不起眼處挑出幾根絲線,用手帕包好放入懷中。
兩人正準備離開,樓下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青竹慌慌張張地跑上來:"小姐!宮里來人了,說要見老爺!"
沈瑜和蕭瑾對視一眼,匆匆下樓。前廳里,一位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喝茶,身后站著兩個侍衛模樣的人。
"沈小姐。"那官員見沈瑜進來,起身拱手,"下官是內務府采辦趙德明,奉貴妃娘娘之命,特來定制一批繡品。"
沈瑜心中疑惑——宮中采辦向來是通過江南織造局統一采購,怎會直接上門?但她面上不顯,恭敬地行禮:"趙大人遠道而來,沈家不勝榮幸。只是家父病重,目前由小女子暫管家業。"
趙德明打量了沈瑜幾眼,目光在她身后的蕭瑾身上停留了一瞬:"這位是..."
"在下蕭瑾,沈家生意伙伴。"蕭瑾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
趙德明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恢復如常:"原來如此。"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單子,"貴妃娘娘喜愛江南刺繡,尤其聽聞沈家'鳳穿牡丹'技法精妙,特命定制十二幅屏風,需全部采用此技法。"
沈瑜接過單子,心頭一震——"鳳穿牡丹"是沈家秘技,宮中怎會如此了解?而且指名要這種技法...
"趙大人,'鳳穿牡丹'技法復雜,耗時耗力..."
"貴妃娘娘說了,不惜工本。"趙德明打斷她,"限期三個月,酬金是平常的十倍。"他意味深長地補充,"娘娘還說,這關系到沈家的前程。"
沈瑜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沈家自當盡力而為。只是不知娘娘為何獨愛'鳳穿牡丹'?"
趙德明笑了笑:"娘娘年輕時曾見過一幅'鳳穿牡丹'的繡品,念念不忘至今。"他起身告辭,"三日后下官派人來取樣品,希望沈小姐不要讓娘娘失望。"
送走趙德明,沈瑜立刻轉向蕭瑾:"這事有古怪。"
蕭瑾面色凝重:"確實。宮中采辦從不直接找商戶,更不會指名要某種秘傳技法。"他沉吟片刻,"沈小姐,貴妃娘娘姓什么?"
"好像是...姓趙?"沈瑜回憶道,"當今圣上最寵愛的趙貴妃。"
蕭瑾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趙德明...趙貴妃...有意思。"
"什么意思?"
"沒什么。"蕭瑾搖搖頭,"沈小姐先準備樣品吧,我去查查這個趙德明的底細。"
沈瑜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但也不便多問。接下來的兩天,她親自挑選繡娘,準備"鳳穿牡丹"的樣品。蕭瑾則每日來沈府,一邊幫忙照顧沈老爺,一邊教沈瑜一些簡單的防身之術。
這天傍晚,兩人在花園練習時,蕭瑾突然問:"沈小姐知道'鳳穿牡丹'技法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沈瑜擦了擦額頭的汗:"特別?就是針法復雜些,效果更立體生動..."
"僅此而已?"蕭瑾似乎有些失望。
沈瑜想了想:"母親曾經說過,'鳳穿牡丹'不僅是繡法,更是一種...語言。但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
"語言..."蕭瑾若有所思,"沈小姐能否用'鳳穿牡丹'的針法繡一段文字?"
沈瑜一愣:"從沒試過,但理論上應該可以。"她好奇地看著他,"蕭公子為何這么問?"
蕭瑾正要回答,一個小廝匆匆跑來:"小姐,周叔說有急事找您!"
周叔是沈家的老管事,一向穩重。見他神色慌張,沈瑜立刻跟著去了賬房。蕭瑾本想回避,卻被沈瑜留下:"蕭公子不是外人,一起聽聽吧。"
周叔看了看蕭瑾,欲言又止。
"說吧,周叔。"沈瑜安撫道,"蕭公子是可信之人。"
"小姐,老奴剛才清點庫房,發現..."周叔壓低聲音,"發現夫人的幾件繡品不見了!"
"什么?"沈瑜一驚,"什么時候的事?"
"不確定。老奴每隔半月清點一次,上次還好好的。"周叔憂心忡忡,"奇怪的是,只少了那些用'鳳穿牡丹'技法繡的作品。"
沈瑜與蕭瑾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絕非巧合!
"周叔,這件事不要聲張。"沈瑜囑咐道,"繼續暗中查探,看府里最近有沒有什么可疑的人進出。"
周叔領命而去。沈瑜轉向蕭瑾:"你怎么看?"
蕭瑾眉頭緊鎖:"有人在收集'鳳穿牡丹'的繡品..."他忽然想起什么,"沈小姐,那幅未完成的繡品還在繡樓嗎?"
兩人匆忙趕到繡樓,發現那幅半成品安然無恙。蕭瑾松了口氣:"還好沒被拿走。"
沈瑜不解:"為什么有人要偷母親的繡品?"
"或許..."蕭瑾猶豫了一下,"或許他們也在找什么東西。"
正說話間,青竹氣喘吁吁地跑來:"小姐!老爺醒了,說要見您和蕭公子!"
沈老爺靠在床頭,臉色雖然蒼白,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見沈瑜和蕭瑾進來,他示意丫鬟們都退下。
"爹,您感覺怎么樣?"沈瑜關切地問。
"好多了。"沈老爺虛弱地笑笑,目光卻落在蕭瑾身上,"蕭公子,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蕭瑾恭敬地行禮:"沈伯父言重了。"
沈老爺示意兩人坐下,然后從枕下取出一個小布包:"瑜兒,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本來想等你出嫁時再給你,但現在..."他咳嗽了幾聲,"現在我覺得該交給你了。"
沈瑜接過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上面雕刻著一只展翅的鳳凰,工藝精湛,玉質溫潤。
"這是..."
"你母親的家傳之物。"沈老爺輕聲道,"她臨終前囑咐,一定要親手交給你。"他看向蕭瑾,"蕭公子,你可見過這種玉?"
蕭瑾接過玉佩仔細查看,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這...這是..."
"京城蕭家的信物。"沈老爺緩緩道出,目光如炬地盯著蕭瑾,"蕭公子,或者說,蕭世子,你還要隱瞞身份到幾時?"
沈瑜如遭雷擊,猛地轉頭看向蕭瑾。世子?什么世子?
蕭瑾面色大變,隨即苦笑一聲:"沈伯父好眼力。"他站起身,鄭重行禮,"鎮北王世子蕭瑾,見過沈伯父。"
鎮北王世子?!沈瑜腦中一片空白。那個在碼頭相遇、幫她查案、教她防身之術的"商人蕭瑾",竟然是堂堂鎮北王世子?
"瑜兒別怪蕭世子隱瞞身份。"沈老爺虛弱地說,"他有他的苦衷。"
沈瑜站起身,聲音發顫:"你們...早就認識?"
蕭瑾搖頭:"不,沈伯父是憑玉佩認出我的。"他指著玉佩上的鳳凰,"這是蕭家嫡系的信物,外人極少知曉。"
沈老爺點點頭:"當年蕭老王爺救過我一命,我見過這玉佩。"他看向沈瑜,"瑜兒,蕭世子來江南,恐怕不只是為了查走私案吧?"
蕭瑾沉默片刻,終于坦白:"奉皇命調查廢太子余黨。"他看向沈瑜,眼中滿是歉意,"我并非有意欺瞞沈小姐。"
沈瑜腦中亂作一團。廢太子?那不就是十五年前被廢,后來死于非命的前太子嗎?這與沈家有什么關系?與母親又有什么關系?
"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急切地問。
沈老爺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面色灰白。沈瑜慌忙上前照料,蕭瑾則快步出門叫大夫。
等大夫看過,說沈老爺只是情緒激動需要休息后,沈瑜才得空攔住準備離開的蕭瑾:"蕭世子不該解釋一下嗎?"
月光下,蕭瑾——不,蕭世子——的輪廓顯得格外冷峻。他嘆了口氣:"沈小姐,我們找個地方詳談吧。"
沈瑜帶他來到后花園的涼亭。夜風微涼,吹散了些許心中的燥熱。
"我確實是鎮北王世子,也是奉皇命南下查案。"蕭瑾直視她的眼睛,"但遇見沈小姐純屬偶然,之后的交往也...超出了任務范圍。"
沈瑜別過臉:"世子殿下何必戲弄我一介商賈之女?"
"我沒有戲弄你。"蕭瑾聲音低沉,"起初隱瞞身份是必要,后來..."他苦笑一聲,"后來是不知如何開口。"
沈瑜沉默片刻,問出最關鍵的問題:"廢太子與沈家有什么關系?為什么你說調查廢太子余黨會牽扯到沈家?"
蕭瑾深吸一口氣:"十五年前,廢太子被控謀反,滿門抄斬。但在那之前,有人告密說廢太子將一份重要名單繡在了一幅'鳳穿牡丹'的繡品中。"
沈瑜心頭一震:"所以你對'鳳穿牡丹'如此執著..."
"是的。我查到當年負責繡制那幅繡品的,正是江南一位繡娘。"蕭瑾目光復雜,"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沈夫人。"
沈瑜如墜冰窟。母親為廢太子繡制藏有謀反名單的繡品?這怎么可能!
"我不信!母親絕不會參與謀反!"
"我也不信。"蕭瑾輕聲道,"所以我一直在查真相。那份名單很可能是栽贓,而沈夫人..."
"而母親可能因此被害。"沈瑜接上他的話,聲音顫抖。
兩人沉默下來,夜風嗚咽,仿佛在訴說一個塵封已久的冤屈。
"沈小姐,"蕭瑾最終打破沉默,"無論如何,我都會查清真相。但現在,沈家可能處于危險中。趙貴妃的訂單、沈伯父的中毒、失竊的繡品...都不是巧合。"
沈瑜抬頭看他:"你是說..."
"趙貴妃是當今丞相趙嵩的妹妹。"蕭瑾聲音冰冷,"而趙嵩,正是十五年前力主廢太子謀反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