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灌進鼻腔的剎那,我咬緊了牙。
紅繩在嘴里,濕透了,帶著鐵銹和血的味道。
右手空著,匕首沉下去的時候,我甚至沒來得及看它最后一眼。
但左手仍有知覺,斷去的小指處緊貼喉管。
像一塊冰,卻分明能察覺到,水流在表面悄然劃過的路徑。
我順著那股吸力往下,朝著裂谷深處游。
羅盤在內袋里微微震動,玉牌貼著胸口,像一塊燒紅的鐵。
我知道那洞口就在下面,刻著“九鼎·二”的標記。
但絕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便是死路一條。
水道入口比想象中窄。
我側身擠進去,肩胛刮過巖壁,疼得眼前發黑。
里面沒有光,只有羅盤邊緣泛出的一點幽藍,勉強照出前方三尺。
巖壁上全是刻痕,像某種文字,又像是瘋子留下的抓撓。
我伸手碰了一下,指尖猛地一麻,像被針扎透。
沒有再碰第二次。
水開始流動,起初很輕,像呼吸一般,隨后驟然急促起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空,整個人被卷了進去。
水流像一條絞緊的繩子,把我往深處拖。
我蜷身護頭,左手殘端死死抵住咽喉,靠那點殘缺的觸感判斷方向。
翻滾中,眼角掃到一處凸起,上面刻著兩個字:“工殉”。
手指觸到那刻痕的瞬間,金手指炸了。
畫面直接撕開。
男人跪在石壁前,雙手被鐵鏈鎖住,背后站著黑袍人。
他嘴里在喊,聲音斷斷續續:“三環嵌套......逆時......”
話沒說完,石門從頂上砸下,頭顱碎裂,血濺滿墻。
他最后的動作,是用手指蘸血,在墻角畫出三個套在一起的圓環。
畫面斷開。
頭痛像刀子在腦髓里攪,鼻腔一熱,血立刻被水流沖散。
我閉上眼睛,靠本能蜷起身子,任由激流將我推向未知的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轟鳴聲戛然而止,四周驟然安靜下來。
水位開始緩緩退去,腳底逐漸傳來堅實地面的觸感。
睜開眼,眼前是一級級石階,從水中升起,通向高處。
巖壁角落,果然有三枚銅環嵌在石中,排列如畫。
我爬過去,手指顫抖著撥動它們,逆著記憶里的順序。
最后一環轉到底時,頭頂傳來沉悶的“咔”響,像是某種機關被鎖死。
我癱坐在水里,喘著氣,右臂的傷口還在流血。
衣服貼在皮肉上,冷得像塊鐵皮。
我用紅繩纏住石欄,咬住一端,一點一點把自己拖上臺階。
臺階盡頭是洞穴,里面不黑。
深處懸浮著一塊青銅殘片,約巴掌大,邊緣不規則,表面泛著幽藍微光,像是從內部透出來的。
它不動,也不落,就那么浮在半空,離地三尺。
光很弱,卻足夠照亮四周巖壁。
我趴在地上,沒有動彈,那光掃過我的臉,像有溫度。
玉牌貼著胸口,震得更厲害,幾乎和殘片的頻率同步。
我知道,那就是第二塊殘圖,但我不敢碰。
洞穴很靜,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可就在這靜里,我聽到了別的聲音。
不是水滴,也不是風,是呼吸。
我慢慢抬頭,盯著那塊浮著的殘片。
光映在它表面,微微波動,像水紋,可這洞里沒有水。
“你看見了?”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猛地轉身,手本能摸向腰間——空的。
匕首不見了。
我只看到一個影子,站在石階盡頭,背對著洞口微光,輪廓模糊。
“你不是一個人下來的。”他說。
我沒有回答,手指摳進地面,靠著石壁一點點撐起身子。
右臂使不上力,每動一下都像被撕開。
“你碰了工殉的刻痕。”
他走近一步道:“所以你也看見了那些工匠的死。”
我盯著對方,只見他穿一件濕透的黑衣,袖口卷起。
露出小臂內側一道舊疤,橫貫肌腱,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
“你是誰?”我啞著嗓子問。
“和你一樣,來找東西的人。”他抬起手,掌心朝上,露出一枚銅環,和墻角那三枚一模一樣。
“我父親死在這里,二十年前,他跟著一支科考隊進來,再沒出去。”
我盯著那銅環,金手指沒反應,他沒碰過死人,至少沒碰過剛死的。
“他們不是科考隊,是守隱人。”
那人頓了一下,嘴上露出一絲笑意:“你知道得不少。”
“我也知道他們怎么死的。”
我慢慢站直:“都是活埋,一塊一塊石頭壓上去,直到最后一口氣斷掉。你父親是不是也這么死的?”
那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你父親臨死前,在墻上畫了三環嵌套,你手里這枚銅環,是從他尸骨上拿的?”
那人沒有否認。
“那你應該知道,這洞里不止有殘圖,還有他們設的局。”
我看向對方,繼續道:“這里每一道刻痕,每一級臺階,都是陷阱,你父親沒逃出去,不是因為機關太難,是因為他不相信死人會留下線索。”
那人注視著我,目光悄然起了變化。
“你到底是誰?”
“陳晟,最后一個還敢碰死人東西的人。”
那人靜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揚,銅環應聲墜地。
“我叫陸沉。”那人哽咽道:“我父親叫陸遠山,二十年前,他帶隊進撫仙湖,任務是測繪水下的古跡,可他們找到的不是遺跡,而是墓。守隱人已經在里面,他們殺了所有人,只留下我父親,讓他親手把入口封死,然后把他砌進了墻里。”
我盯著陸沉,沒有開口。
他指向洞穴左側的巖壁:“我花了十年時間,才找到他最后刻下的標記,就是這里。”
我順著看去,一道極細的刻痕,藏在苔蘚下,勾出一個箭頭,指向地面一塊松動的石板。
“你來得比我早,但你沒動它。”陸沉說道。
“我不信運氣,尤其是別人替我踩過雷的運氣。”
陸沉笑了下,這次是真的。
“你右手廢了。”
陸沉搖了搖頭:“流血太多,再不處理,你會死在這兒。”
“我知道。”
我摸了摸右臂,布料已經發硬:“但那塊殘片,必須拿。”
“你打算怎么拿?飛上去?”
“不!”
我盯著那浮著的青銅片:“它能浮,說明下面有東西托著。風眼,磁石,或者某種活的東西。”
陸沉沒有說話。
我往前走了一步,地面微顫,那殘片的光忽然閃了一下,像是在回應。
“你父親畫的三環,不只是機關,還可能是警告。”
“三環閉合,是死。逆向打開,是生。可如果有人強行取走殘圖,第三環就會閉合。”
“然后呢?”陸沉瞇著眼,目光如刀。
“我不知道。”
我盯著那塊浮著的青銅:“但我知道,你父親沒告訴你全部。”
陸沉臉色微變。
“他留下的銅環,是最后一環的鑰匙。”
我繼續道:“你拿著它進來,不是為了復仇,你是觸發機關的人。”
陸沉猛地后退一步。
“你胡說!”
“你父親死前,為什么只留這一枚?”
我盯著他:“為什么不把三個都藏好?為什么偏偏讓你找到?因為他知道,你一定會過來。而你來了,就會把它帶過來,這是他唯一能傳遞出去的信息——別碰殘圖。”
陸沉喘著氣,手攥的更緊了。
“你不信。”我搖了搖腦袋:“可你心里已經信了。”
洞穴深處,那塊懸浮的殘片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
光芒掠過陸沉的面頰。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銅環,它開始發燙。
“它......在響。”陸沉聲音發顫。
我看他一眼,并未多說什么,接著將耳朵貼著巖壁。
聽見極低的嗡鳴,自地底傳來,像是某種齒輪開始轉動。
“三環要閉了。”
陸沉抬眼看向我:“怎么辦,三環一避,恐有性命危險。”
“把銅環給我。”
陸沉怔了一下。
“你父親用命留下的線索,不是讓你送死。”
我伸出手,態度誠懇:“其實他是想讓你停下。”
陸沉咬了咬牙,終于抬手。
就在銅環離手的瞬間,洞穴深處的殘片猛地一震。
光線驟然變強,那嗡鳴聲炸開,像無數金屬在摩擦。
地面劇烈震動,石屑從頂上簌簌落下。
我撲向陸沉,將他按倒在地。
頭頂,一塊巨巖從裂縫中滑落,砸在我們剛才站的位置,碎石四濺。
頭頂,一塊巨巖從裂縫中滑落,砸在我們剛才站的位置。
煙塵彌漫間,我緩緩抬頭。
那塊浮著的殘片,正在緩緩下降。
它下方,巖層裂開一道縫,露出漆黑的洞口。
一股暖風從里面吹出,帶著鐵銹和腐土的氣息。
殘片落進洞里,光線消失。
洞口邊緣,緩緩現出三個嵌套的刻痕,像燒紅的烙印,一閃,熄滅。
陸沉趴在地上,氣息急促。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
右手已經麻木,血順著指尖滴下,砸在石板上,聲音很輕。
我摸了摸胸口,玉牌還在,貼著皮膚,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