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嵐的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句“好久不見”,四個字,輕飄飄的,卻重重砸在她心上,讓她整個人都開始發(fā)抖。“你胡說八道什么!”方少秋再次沖上前,他的反應(yīng)比他妹妹快得多。他試圖奪走主持人手里的話筒,但主持人下意識地向后一縮,躲開了。
方少秋只能用自己的聲音大喊,企圖蓋過那份已經(jīng)擴散開的詭異氣氛。“這是我妹妹的新書發(fā)布會!你是誰派來的?想勒索嗎?”他轉(zhuǎn)向媒體席,言辭懇切。“各位朋友,請不要被她誤導(dǎo)!這人精神有問題,我們家以前資助過她,沒想到她今天會跑到這里來恩將仇報!”他三言兩語,就給蘇蕪定下了一個瘋子和白眼狼的身份。
媒體席的騷動小了一點。一些記者放下了相機,開始交頭接耳。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畢竟,一個穿著病號服坐著輪椅的人,突然闖進這種場合,說她是瘋子,比說她是來揭露什么驚天秘密,更容易讓人接受。方少秋松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暫時控制住了局面。他再次轉(zhuǎn)向蘇蕪,臉上帶著勝利者的憐憫。
“蘇蕪,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你現(xiàn)在自己離開,我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別逼我。”蘇蕪終于將視線從方少嵐身上移開,落在了方少秋臉上。她沒有憤怒,也沒有被污蔑的激動。她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他,然后,她開口了。她的聲音通過那個依然開著的麥克風(fēng),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方少嵐小姐,你說這是你的心血之作?”這個問題,問得平淡。
可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剛剛平息下去的媒體席,瞬間再次炸開。這一次,比剛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心血之作?她什么意思?”“她在質(zhì)疑這本書的歸屬?”“天啊,難道是……剽竊?”“大新聞!絕對是大新聞!”所有的鏡頭再一次對準(zhǔn)了舞臺中央。方少秋剛剛建立起來的“瘋子”人設(shè),被這一句話輕易擊碎。
瘋子不會問出這樣條理清晰、直指核心的問題。方少秋的臉色變得鐵青。“你閉嘴!”他怒吼。蘇蕪?fù)耆珱]有理會他的咆哮。她的視線,重新鎖定了那個躲在他身后,已經(jīng)面無人色的方少嵐。“很抱歉打斷你的表演。”她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陳述著一個事實。“我的筆名是‘一葦渡江’,《燎原》是我三年心血。”全場死寂。
一葦渡江。這個名字在場的很多媒體人都知道。那是一個在專業(yè)繪畫圈里小有名氣的插畫師,風(fēng)格獨特,產(chǎn)量卻極低,三年來只在網(wǎng)上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表過一些《燎原》的局部草稿和概念圖,每一次都能引起不大不小的轟動。但她非常神秘,從不露面,也從不與人交流。一年前,這個賬號徹底停止了更新。所有人都以為她放棄了。
沒想到,今天,《燎原》以這樣華麗的方式出版了,作者卻變成了新銳美女畫家方少嵐。而那個傳說中的“一葦渡江”,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病人。信息量太大,所有人的大腦都宕機了。方少嵐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住。她身后的方少秋,一把扶住了她。“你在撒謊!”方少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破了音,“‘一葦渡江’是我妹妹的筆名!她只是不常用而已!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你是‘一葦渡江’?”
對,證據(jù)。現(xiàn)在所有人都需要證據(jù)。空口白牙的指控,是站不住腳的。蘇蕪操控輪椅的左手,輕輕動了動。輪椅向前,又近了一些。她看著掉在方少嵐腳邊的那本精裝畫冊。“證據(jù)?”她重復(fù)了一遍,然后把視線移回到方少嵐慘白的臉上。“你手上那份用來出版的原稿,每一頁右下角,都有我蘇家獨有的防偽印記。”
她頓了頓,讓所有人都有時間消化這句話。然后,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個決定性的秘密。“一朵微雕的‘蕪’字花。”“蕪”字花。這個詞像一顆子彈,精準(zhǔn)地?fù)糁辛朔缴賺埂K耐讋×业厥湛s,最后一點血色也從臉上褪盡。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蘇蕪說的是什么。那是蘇家畫師代代相傳的標(biāo)記,用特制的針尖,在畫紙的纖維里刻下微小的、肉眼幾乎無法辨認(rèn)的家族印記。她拿到畫稿的時候,檢查過無數(shù)遍,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她怎么也想不到,標(biāo)記會藏在那里。“敢不敢,當(dāng)眾翻到最后一頁,讓大家看看?”蘇蕪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在寂靜的會場里回蕩。
這個問題,是一個陷阱。一個無法回避的陷阱。如果方少嵐不敢,那就說明她心虛。如果她敢……方少秋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他不知道什么“蕪”字花,但他從妹妹的反應(yīng)里,讀出了絕望。他不能讓她去撿那本書。絕對不能。“荒謬!”他大聲反駁,試圖用音量壓過心里的恐慌,“簡直是無稽之談!什么印記?誰知道是不是你胡編亂造的!”
他轉(zhuǎn)向媒體。“各位,這完全是一場惡意的誹謗和勒索!我們方家會立刻報警,并且對她提起訴訟!”蘇蕪沒有和他爭辯。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方少嵐,又問了一遍。“你不敢嗎?”三個字,徹底擊潰了方少嵐的心理防線。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身體一軟,順著方少秋的胳膊滑坐在了地上。她哭了。不是梨花帶雨的哭,而是崩潰的,壓抑不住的嗚咽。
這一下,再也不需要任何證據(jù)了。她的反應(yīng),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媒體席徹底瘋狂了。快門聲響得連成一片,閃光燈將整個舞臺照得亮如白晝。主持人徹底傻了,拿著話筒,站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方少秋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妹妹,再看看舞臺下那些興奮到發(fā)光的眼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發(fā)布會徹底變成了一場丑聞直播。
他扶著方少嵐的手臂在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他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蘇蕪。“你到底想怎么樣?”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恨意。蘇蕪沒有回答他。她操控著輪椅,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推著輪椅的男人立刻會意,沉穩(wěn)地推著她,向著來時的通道走去。她來的突然,走的也干脆。她已經(jīng)扔下了炸彈,剩下的,就是欣賞爆炸的煙火。
她不需要再多說一個字。走到舞臺邊緣的時候,蘇蕪?fù)A艘幌隆K齻?cè)過頭,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方少嵐。然后,她對那個一直面無表情推著輪椅的男人說。“我們回家。”男人點點頭,推著輪椅,消失在了后臺的陰影里。那幾個黑西裝的男人,也悄無聲息地跟著撤離。舞臺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和被徹底摧毀的方家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