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沼澤奇襲
天邊的魚肚白漸漸染上緋紅,沈玉微勒住馬韁,望著眼前這片茫茫沼澤,眉頭擰成了疙瘩。墨綠色的泥潭上漂浮著枯黃的水草,偶爾有氣泡從水底冒出來,發出 “咕嘟” 的輕響,像是某種巨獸在暗處喘息。
“小姐,這黑風口沼澤據說從沒人能活著穿過去。” 青禾牽著馬,聲音里帶著怯意,“要不我們還是繞路吧?”
李修文蹲下身,抓起一把濕漉漉的黑泥放在鼻尖輕嗅:“這里的泥水草氣重,底下應該是活水。只要找到堅實的草甸,未必不能過。” 他起身指向沼澤深處,“你看那些蘆葦蕩,根系盤結的地方應該能承重。”
沈玉微望著遠處隨風搖曳的蘆葦,忽然想起祖父兵法里寫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拔出腰間匕首,將馬韁遞給青禾:“讓將士們把多余的輜重都留下,每人只帶三天干糧和火種。跟緊我,踩著蘆葦根走。”
五千精兵迅速卸下鎧甲,只留貼身軟甲。沈玉微率先翻身下馬,踩著及膝的泥水向蘆葦蕩走去。黑泥像無數只手拉扯著她的腳踝,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走到沼澤中央時,忽然有個士兵腳下一滑,整個人向泥潭倒去。“救命!” 他驚恐的呼喊被泥潭吞沒,只露出兩只在半空亂抓的手。
沈玉微眼疾手快,甩出腰間的繩索套住他的手腕,厲聲喝道:“抓緊了!” 將士們合力拉扯,終于將那名士兵從死亡邊緣拽了回來。他癱在草甸上,渾身沾滿黑泥,臉色慘白如紙。
“都打起精神來!” 沈玉微高聲道,“踩穩腳下的草根,千萬別亂了陣腳!”
隊伍繼續前行,又有兩名士兵不慎陷入泥潭。等他們終于走出沼澤時,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將士們癱坐在草地上,個個衣衫襤褸,不少人還帶著被水草劃破的傷口。
“清點人數。” 沈玉微聲音沙啞,喉嚨里像塞了團沙子。
李修文清點完畢,神色凝重地回稟:“折損了十七人,還有三十多人受了傷。”
沈玉微望著沼澤對岸那些若隱若現的身影,心中一陣刺痛。她摘下腰間的水囊遞過去:“讓傷兵先喝口水,我們休息半個時辰再走。”
半個時辰后,隊伍重新出發。越靠近吐蕃后方,巡邏的騎兵就越多。沈玉微讓將士們換上繳獲的吐蕃軍服,自己則與李修文扮作吐蕃貴族,青禾充作侍女,大搖大擺地沿著山道前行。
路過一處隘口時,幾名吐蕃兵攔住了他們。為首的隊長斜眼看著沈玉微,用吐蕃語喝道:“你們是哪支部隊的?”
李修文操著流利的吐蕃語回話:“我們是贊普親衛,要去糧草營傳令。” 他故意露出腰間的鎏金令牌 —— 那是從論贊身上搜來的信物。
隊長盯著令牌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親衛大人辛苦了,快請過。” 他的目光在沈玉微身上打轉,“這位是……”
“這是贊普賞賜的漢人美人。” 李修文摟住沈玉微的腰,語氣帶著炫耀,“等打完仗,就帶回邏些城做小老婆。”
沈玉微強忍著掙脫的沖動,垂下眼簾裝作羞怯的樣子。吐蕃兵們發出一陣哄笑,紛紛讓開了道路。
走過隘口,沈玉微猛地推開李修文,低聲道:“下次再胡說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李修文揉著被推的肩膀,笑著討饒:“這不是為了演戲逼真嘛。再說,能摟著沈小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沈玉微紅了臉,轉身快步向前走去。青禾跟在后面,捂著嘴偷笑:“小姐,李公子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呢。”
“再多嘴就把你丟在這里喂狼。” 沈玉微板起臉,耳根卻悄悄泛起紅暈。
傍晚時分,他們終于抵達了吐蕃的糧草營。營寨建在山坳里,四周有重兵把守,柵欄上掛滿了風干的人頭,看得人頭皮發麻。
“好家伙,這至少囤積了十萬石糧草。” 李修文趴在山坡上,用望遠鏡觀察著營寨,“東南角的守衛最松懈,而且靠近草料堆,適合放火。”
沈玉微取出火折子在掌心試了試,夜風正往營寨里灌:“等三更天風起,我們兵分三路。一路去西北角制造混亂,吸引守衛注意;一路去糧倉放火;我帶一百人去燒草料堆。”
三更梆子剛響,西北角忽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吐蕃兵們果然中計,紛紛涌向西北角支援。沈玉微趁機帶著人摸進東南角,將火種拋向堆積如山的草料堆。
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夜風助勢下,火勢迅速蔓延。“不好!著火了!” 營寨里響起驚慌的呼喊,吐蕃兵們亂作一團,有的提桶救火,有的四處逃竄。
就在此時,李修文帶著人從糧倉方向沖了出來,身上沾滿了火星:“玉微!快走!”
沈玉微剛翻上柵欄,忽然看到遠處有支騎兵正向營寨奔來,旗幟上的金狼圖案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 是吐蕃贊普的親衛!
“糟了!他們怎么來得這么快?” 沈玉微心中一沉,厲聲喝道,“所有人跟我走!”
他們剛沖出營寨,就與親衛騎兵撞了個正著。為首的將領手持長柄彎刀,正是吐蕃第一勇士悉諾邏。“哪里跑!” 他咆哮著揮刀砍來,刀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李修文挺劍迎上,兩柄兵器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你帶著將士們先走!” 他奮力推開悉諾邏的彎刀,“我來斷后!”
沈玉微望著他被親衛包圍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她知道,不能讓所有人的心血白費。“我在山外等你!” 她勒轉馬頭,帶著將士們向密林奔去。
身后傳來激烈的廝殺聲,沈玉微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李修文渾身是血,卻依舊死死擋在路口。她咬緊牙關,揮鞭抽在馬背上,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
奔出數里后,忽然有個士兵指著前方驚呼:“小姐快看!是李參軍!”
沈玉微抬頭望去,只見李修文一瘸一拐地從林中走出來,肩上插著一支羽箭,臉色蒼白如紙。“你……” 她翻身下馬,聲音哽咽。
李修文咧嘴一笑,從懷里掏出個燒焦的餅子:“幸好把這個搶出來了,不然你又要說我……” 話未說完,他便眼前一黑,倒在了沈玉微懷里。
等李修文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山洞里,肩上的箭傷已經被妥善包扎。沈玉微正坐在火堆旁烤餅,火光映在她臉上,柔和了往日的銳利。
“醒了?” 沈玉微遞過烤好的餅子,“快吃點東西,我們還要趕去與王將軍匯合。”
李修文接過餅子,忽然抓住她的手:“玉微,等打完這仗,我想向陛下請旨……”
他的話被洞外的馬蹄聲打斷。沈玉微抽回手,警惕地望向洞口:“是王將軍的人嗎?”
只見青禾興高采烈地跑進來:“小姐!李公子!我們贏了!王將軍說吐蕃大軍因為斷了糧草,已經全線潰退了!”
沈玉微猛地站起身,沖出山洞。夕陽下,王將軍正帶著大軍向這邊走來,旗幟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她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巒,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 他們做到了!
三日后,大軍班師回朝。路過陽關時,沙烈帶著沙陀部的人前來送行,還送上了幾十匹上好的戰馬。“沈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他對著沈玉微拱手行禮,“我沙陀部以后愿世代歸順大靖,絕無二心。”
沈玉微望著陽關城樓,那里的血跡已經被風沙掩蓋。她忽然想起那些犧牲在沼澤里的士兵,心中一陣悵然。“告訴族人,好好耕種放牧。” 她輕聲道,“這太平日子,來得不容易。”
回到長安時,天子親自率領百官在城門外迎接。看到沈玉微和李修文并肩走來,他朗聲笑道:“沈愛卿養了個好女兒!李愛卿有個好兒子!朕要重重賞賜你們!”
沈玉微跪在地上,聲音清朗:“臣女不求賞賜,只求陛下能厚葬犧牲的將士,善待他們的家人。”
天子眼中閃過一絲動容:“準奏!所有犧牲將士,皆按功臣禮遇安葬,家屬終身受朝廷撫恤!”
慶功宴上,天子當場下旨,將沈玉微封為 “鎮西郡主”,賜金冊寶印;李修文則被封為兵部郎中,食邑千戶。當內侍宣讀賜婚旨意時,沈玉微的臉頰瞬間飛紅。
“鎮西郡主沈氏玉微,賢良淑德,膽識過人;兵部郎中李氏修文,文武雙全,忠勇可嘉。特將沈氏玉微賜婚于李氏修文,擇日完婚。欽此。”
李修文走到她面前,眼中盛滿了笑意:“郡主,這下可沒人能攔著我了。”
沈玉微望著他肩上尚未痊愈的箭傷,忽然想起沼澤里那只伸向死亡的手,想起糧草營外浴血的身影。她輕輕點頭,聲音細若蚊蚋:“嗯。”
窗外月光皎潔,與西境的星空一樣清澈。沈玉微知道,這場跨越生死的復仇早已落幕,而屬于她的新生,才剛剛開始。虎符被妥善收進了國庫,那些關于權謀與殺戮的記憶,終將被歲月溫柔撫平。
她低頭撫摸著腰間的平安符,香囊上的白鶴仿佛在月光下振翅欲飛。這太平盛世,是用多少鮮血換來的啊。
“在想什么?” 李修文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沈玉微轉過身,望著他眼中的星光,忽然笑了:“在想,春天的海棠花開了,我們該去看看了。”
是啊,該去看看了。那些逝去的英靈,那些守護的家國,那些嶄新的日子,都值得好好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