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惜神色如常,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畢竟這些話,對她造不成一絲一毫的傷害。
“太后讓妾身來御膳房盯膳,蕭婕妤若是沒有別的事,妾身就先去忙了。”
說罷,宋時惜便轉身朝御膳房內走去。
然而她才上了一個臺階,左手卻忽然被人從身后抓住,一把拽了回去。
宋時惜一個踉蹌,差點從臺階上摔下來。
“我讓你走了嗎?”
蕭婕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宋時惜站穩了腳跟,甩開抓著她手腕的宮女,這才抬頭看向面前一臉憤懣的人。
“妾身與婕妤往日素無恩怨,婕妤今日為何一定要如此為難。”
“素無恩怨?”蕭婕妤冷笑一聲,“昔日你在京城風光無限,名聲大噪,卻甘愿嫁給清河王府最不受寵的庶子,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縱使后來你心有不甘,可也不該為了榮華富貴去毀了別人的姻緣!”
毀了別人的姻緣?
宋時惜眉頭微蹙,在她的印象里,可從未聽說趙之衍與哪家小姐有過婚約。
“當年若是沒有你,我姐姐早晚會嫁給郡公,都是因為你的出現,害得我姐姐淪為京城笑柄,這才投湖自盡。如今你一句素無恩怨,便可以將這些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嗎!”
投湖自盡……
宋時惜沉默片刻,低聲問道:“令尊可是大理寺卿?”
蕭婕妤眼中恨意更甚:“正是家父。"
原來是她……
宋時惜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當年蕭寺卿嫡女愛慕趙之衍的事情確實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幾乎無人不知,但此人卻從未與趙之衍有過婚約,至于投湖一事,宋時惜也是在去了封地才知道這件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有機會的話,妾身建議婕妤再好好查查令姊的死因。妾身著實難以相信,一個敢公然示愛不懼世俗的女子,會脆弱到為了一個既無婚契又無誓約的男人就投湖自盡。”
……更何況,趙之衍所娶之人,還是她這樣一個和離過的棄婦。
既有坦蕩示愛的勇氣,又怎會不敢與我這樣的人一爭高下呢?
宋時惜在心中微不可查的反問。
蕭婕妤不知宋時惜心聲,聽到她的話,非但沒有思索,反而愈發惱怒:“你少用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去評判我姐姐的行為,宋時惜,你簡直比我想象的還要惡心!”
她說著,就要伸手去扇宋時惜的臉,卻被后者輕而易舉地抓住手腕。
言語謾罵宋時惜可以默默忍下,但真要是動起手來,縱然她不會還擊,卻也不會平白無故受這掌摑之辱。
“你……!”
蕭婕妤正要開口辱罵,卻忽然留意到宋時惜抓著她的那只手少了根指頭。
她頓時瞳孔微縮,滿腹惡言生生哽在喉間。
宋時惜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松開鉗制,將殘缺的右手藏于袖中。
“蕭婕妤,妾身與你沒有任何利益沖突,雖說宋氏門楣已倒,但郡公背后還有太后撐腰,今日這事若是鬧大了,只怕婕妤也很難收場。您與其在這里與妾身爭執不休,倒不如好好想想這背后教唆你來找麻煩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宋時惜話音剛落,只聽得門廡外突然傳來宦官尖銳刺耳的聲音。
“陛下到——!”
蕭婕妤與宋時惜聞聲,當即分開,朝著不遠處的趙衡盈盈下拜。
宋時惜雖然低垂著頭,但依舊能從那沉穩的腳步聲中察覺到對方停在了自己面前。
頭頂忽然傳來一陣平和又疏離的聲音:“平身吧。”
她道了聲“多謝陛下”,便同身旁的蕭婕妤重新站了起來。
宋時惜一直垂著眼眸,始終沒有與趙衡對視。
“聊什么呢?”
聽到趙衡的話,蕭婕妤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臣妾在和郡公夫人討論家宴都有哪些好吃的菜肴呢,皇上也有興趣聽一聽嗎?”
趙衡并未接她的話茬,轉而溫聲道:“朕記得在潛邸的時候,你穿那件水藍色的衣裳甚是好看,今日怎么不穿那件?”
蕭婕妤的臉頰泛起陣陣紅暈,聲若蚊蠅:“皇上還記得……那是臣妾初見皇上時穿的。”
“今夜家宴你既備了節目,不若就穿那件來獻藝可好?”
趙衡說著,轉了轉食指上的那枚玉戒,又補了一句:“朕想再看一回。"
蕭婕妤眸光盈盈:“那......皇上陪臣妾同去更衣可好?”
“這里還有些事情朕沒處理。”趙衡抬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珠釵,“你且先去,待朕處理完便去尋你。”
蕭婕妤眼底的光亮黯了黯,似是有些失落,但還是俯身道:“那好吧,臣妾先行回去更衣,皇上一定要記得來。”
說罷,她便帶著宮人緩步離去,裙擺輕輕掃過青磚,聲音簌簌。
待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宮門盡頭,趙衡的目光才再次輕移到宋時惜的身上。
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那枚玉扳指,他的話中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輕佻:“夫人怎么不說話?”
宋時惜依舊低垂著眼睫,聲音清冷如霜:“妾身只是覺得可笑。”
趙衡眉梢微挑:“什么?”
宋時惜抬起頭來,對上趙衡的視線,聲音愈發寒涼:“皇上后宮里的嬪妃還真是不少。”
趙衡輕笑一聲:“怎么?夫人可是也想成為朕后宮里的一人?”
“妾身沒有這個興趣。”宋時惜神色淡漠,語氣里帶著幾分譏誚:“陛下當年那么寵愛貴妃,哪怕她當著陛下的面做了那么多的惡事,陛下都能百般回護。可如今稱帝,皇后之位沒有給貴妃,后宮的佳麗也是不可計數。陛下所謂的情深義重,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負心薄幸之人,又哪來的什么真心。
宋時惜此時此刻倒很想問問蘇意禮,問問她當年費盡心機手段,不惜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才得到的一切,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嗎?
趙衡沒有說話,只是垂眸看著她,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宋時惜不想與他繼續待在一處,便俯身行禮道:“郡公和太后估計也聊得差不多了,陛下若沒有其他事,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她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走,一抬頭,就瞧見宮門口立著個氣息倉促的身影。
趙之衍衣袂翻飛,額間還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疾奔而來。
不等宋時惜反應過來,趙之衍就已快步來到了她的身邊。
“臣給皇上請安。”
趙之衍朝趙衡拱手行禮,動作利落卻不失恭敬。
禮畢,他徑直牽起宋時惜的手,指尖微微收緊,將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
“家妻性子直率,若是言語間有冒犯之處,還望陛下見諒。”
趙之衍雖然嘴上說的客氣,但眼里的防備卻絲毫未減。
趙衡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復又抬眼,唇邊噙著溫潤的笑意:“阿衍言重了,朕很喜歡聽夫人說話。”
聽到趙衡的話,趙之衍的神情肉眼可見的肅色而對。
眼見氣氛不對,宋時惜忙對著身邊人道:“郡公,太后那邊是不是還等著你呢。”
趙之衍很快便明白了宋時惜話里的意思,他藏起眼底鋒芒,朝趙衡恭敬一揖:“陛下若無他事,微臣就帶著家妻先行告退了。”
趙之衍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便已經握住宋時惜的手腕離去,墨色的衣袂在院中留下一道決絕的影子。
趙衡凝視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面上維持的溫潤笑意瞬間消失不見,眼底涌起幾分晦暗不明的情緒。
直到那兩道身影徹底消失在轉角,他才收回視線,淡淡地對身旁的宦官說道:“曹祿,朕交代你辦的那件事如何了?”
曹祿察覺到趙衡心緒不佳,此時聽到他朝自己發問,連忙傾身回應道:“回陛下,事情已經吩咐下去了,趕在郡公離京之前定能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