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城門樓子比別的鎮子氣派得多,青灰色的磚墻上爬滿了藤蔓,城門下的石獅子被往來行人摸得發亮。鏢隊進了城,王磊讓眾人先去客棧歇腳,自己則帶著魏珩往城西的書鋪走,說是要“辦點正事”。
秋陽透過沿街的梧桐葉灑下來,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王磊走在前面,看著魏珩跟在身后,腳步比三個月前穩了不少,偶爾避讓行人時,身形里竟藏著幾分劍招的靈動,忍不住暗自點頭。
“你那劍招里的巧勁,是自己悟出來的?”王磊忽然開口。
魏珩愣了下,點頭:“練劍時總覺得差了點什么,后來慢慢摸著點門道。”
“能從死招里練出活勁,是塊料子。”王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語氣里帶著點感慨,“但光有劍招不夠,得有氣撐著。我這《納氣訣》太粗淺,最多讓你聚點皮毛靈氣,想真入門,得找本像樣的功法。”
魏珩嗯了一聲,他見過王磊運起靈氣時的樣子,拳頭砸在木樁上能陷進半寸,比尋常壯漢厲害得多,可遇上真正的修士,終究還是差了截。
兩人拐進一條窄巷,巷尾有家“百卷樓”,門楣上的匾額褪了色,鋪子里堆著密密麻麻的書冊,空氣中飄著舊紙和油墨的味道。掌柜是個戴老花鏡的老頭,正趴在柜臺上翻一本線裝書,見有人進來,抬眼瞥了下:“租功法?還是買?租的話按日算,弄壞了照價賠。”
“看看煉氣入門的。”王磊道。
老頭從柜臺下拖出個木箱,里面碼著十幾本藍皮冊子,封面上的字都是刊印的,規規矩矩。“就這些,都是市面上流通的凡品,最高能練到煉氣五層。”他指著最上面一本,“《鍛體訣》,內練筋骨,能加速靈氣吸收,就是得能吃苦,天天對著石板練拳,不少人練到一半就放棄了。”
魏珩拿起翻了兩頁,紙頁上印著密密麻麻的口訣,還有幾幅小人圖,畫著運氣的路線,字里行間透著股剛硬。
“這本是《靈根初辟法》。”老頭又遞過一本,“教你怎么引靈氣入體,不管靈根好壞都能用,就是慢,打底得練上一年才能入門。”
魏珩翻開,里面講的都是如何用意念牽引靈氣,順著經脈慢慢走,步驟繁瑣得像解一團亂麻。
“還有這本《流轉心經》,講究靈氣在經脈里打圈,穩當是穩當,就是太死板,想進階得一步一步磨,急不得。”老頭打了個哈欠,“這些都是正經路子,練不出錯,就是慢了點、苦了點。”
王磊看著魏珩皺眉的樣子,知道他沒找到合適的:“有沒有……更簡單點的?”
老頭聞言,從箱子底翻出本薄薄的冊子,封面是土黃色的,上面只印著個“一”字,邊緣都磨得起了毛。“喏,這本《一字訣》,沒人要的貨。”他語氣里帶著點不屑,“刊印了沒幾本,說是練氣法門,其實就三頁紙,講什么‘氣脈如蛇,結散則長’。”
魏珩接過冊子,入手很輕。第一頁印著行小字:“氣脈初如幼蛇,蜷于丹田;解一結,長一寸,通一脈;結無盡,脈無窮。”下面畫著條簡單的蛇形,首尾相銜,身上標著幾個小點,像是所謂的“結”。
“這玩意兒看著玄乎,其實就是讓你悟‘結’。”老頭撇撇嘴,“說什么每個結都藏著層道理,悟透了才能解開,氣脈才能變長。入門倒是容易,照著口訣引氣,三五天就能摸到煉氣一層的邊。可往后呢?解第二個結就得悟‘進退’,第三個結要悟‘取舍’,都是些看不懂誰有那功夫天天琢磨這些?”
他頓了頓,又道:“前幾年有個老秀才買來練,天天對著冊子發呆,十年了,還在煉氣一層晃悠。也就騙騙你們這些外行人,正經修士誰練這個?租一天五文,丟了都不用你賠。”
魏珩沒說話,指尖劃過那行“氣脈如蛇”的字,心里那點暖意莫名地動了動。他想起在劍氣長河里,那人說他的心境“說不出,教不會”,或許這《一字訣》,正好能容下這份說不清的東西。
“就租這本。”他抬頭道。
王磊皺了皺眉:“這玩意兒能練出啥?不如選《鍛體訣》,實打實的功夫。”
“試試吧,王叔。”魏珩把冊子揣進懷里,“反正不貴。”
王磊拗不過他,付了三天的租金,心里卻打定主意,要是這《一字訣》沒用,回頭還是得讓他換本正經功法。
出了書鋪,剛拐到街口,就聽見一陣喧嘩。只見個穿錦緞袍子的少年,正揪著個賣花女的手腕,身后跟著四五個帶刀護衛,氣焰囂張得很。
“小娘子,跟爺回府里坐坐,這些花爺全買了。”少年把玩著枝月季,眼神輕佻。
“放開我!”賣花女嚇得直哆嗦,花籃都掉在了地上,月季撒了一地。
“趙三公子又在做好事呢?”王正抱著胳膊從旁邊走過來,語氣里滿是嘲諷,“好事做到搶民女頭上了?”
那少年正是青州城主的三公子趙闊,聞言轉頭瞪過來:“哪來的臭鏢師,也配管小爺的事?”他看見王正身后的魏珩,穿著粗布衫,懷里還揣著本舊冊子,頓時笑了,“喲,這是你們鏢隊的小要飯的?還識字呢?別是偷來的吧?”
魏珩沒理他,只是把《一字訣》往懷里按了按。
“小爺跟你說話呢!”趙闊覺得失了面子,沖護衛使了個眼色,“把他那破書搶過來,給小爺燒了!”
一個護衛獰笑著上前,伸手就抓魏珩的胳膊。魏珩側身避開,腳步微動,剛好躲到護衛身后,動作快得像陣風。護衛撲了個空,惱羞成怒,反手就往魏珩后心拍去。
魏珩還是沒拔劍,只是借著轉身的勁,手肘輕輕往護衛腰側一撞——用的正是練劍時悟的巧勁,看著輕,卻正好撞在對方發力的空當。護衛“哎喲”一聲,捂著腰蹲了下去。
“反了天了!”趙闊氣得臉都紅了,“給我打!往死里打!”
剩下幾個護衛立刻拔出刀,圍成個圈,刀光閃閃的,眼看就要動手。王磊剛要上前,卻被魏珩按住了。
“王叔,我來。”魏珩低聲道,手里還攥著那本《一字訣》,心里忽然記起冊子上的話,“解一結,長一寸”,或許眼下這局面,就是個我該解的“結”。
他后退半步,照著《一字訣》的口訣,試著引氣入體。果然如老頭所說,那股氣很容易就被牽引著,像條小蛇似的在丹田附近動了動,雖微弱,卻很清晰。
護衛的刀劈了過來,魏珩不躲不閃,氣脈里的小蛇似有了流轉,輕輕一扭。他腳步順著刀風的方向微轉,像避開浪頭的船,剛好讓過刀鋒;等對方力道用盡,他手腕一翻,用劍鞘在護衛肘彎處一磕,動作干凈利落,正是“該止時不貪”的道理。
不過片刻,四五個護衛就全倒在了地上,刀扔得滿地都是。魏珩站在中間,氣都沒喘,丹田那股氣卻比剛才更活躍了些,像是解開了個極小的結,長了那么一絲絲。
趙闊看得目瞪口呆,指著魏珩說不出話:“你、你等著!我爹是青州城主!我讓他把你們全抓起來砍頭!”
“砍頭?”王正嗤笑,“就憑你調戲良家婦女?要不要去衙門評評理?”
這時,鏢隊一少年小石頭舉著根糖葫蘆從人群里鉆出來,嘴里還塞得鼓鼓的:“我看見了!是這個胖子先動手的!”他身后跟著幾個半大孩子,也跟著嚷嚷:“對!我們都看見了!”
趙闊被堵得啞口無言,臉漲得像豬肝,最后一跺腳:“我們走!”帶著護衛灰溜溜地跑了。
賣花女連忙給魏珩道謝,魏珩搖搖頭,摸了摸懷里的《一字訣》,忽然覺得這冊子或許真的不簡單。那氣脈里的小蛇,好像正等著他去解開更多的結,去走更長的路。
王磊看著他,眼神里多了些異樣:“這《一字訣》……還真有點門道?”
魏珩握緊冊子,抬頭笑了笑:“好像……是有點。”
陽光穿過梧桐葉,落在青石板路上,也落在魏珩懷里的冊子上。那本被人瞧不起的《一字訣》,仿佛藏著條看不見的蛇,正隨著少年的心跳,慢慢舒展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