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漢帶著幾個年輕后生挑著熱水回來,木桶里的熱氣在寒冷的堂屋里蒸騰起一片白霧,幾個后生放下水桶就趕緊退了出去,生怕身上的寒氣沖撞了貴人。
“諸位貴人洗漱吧。灶上還有燒著,不夠再添。”
李智一邊往木盆里舀熱水,一邊忍不住問道:“老丈,我看村里好些人都沒穿棉衣,是棉服太貴了嗎?”
王老漢聞言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幾分習以為常的坦然,“一件最次的棉衣要一兩銀子,夠買三斗米了。咱們莊戶人家,冬日里都是貓在炕上不動彈。”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層層疊疊的單衣,“真要出門,就把全家人的衣裳都套上。我家的棉衣給了我兒子穿。”
屋里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熱水倒入盆中的嘩啦聲。
老鷹擰毛巾的手頓住了,他這才注意到王老漢的棉衣,竟是由七八件單衣疊穿而成,袖口處還能看見密密麻麻的針腳補丁。
“那家中其他人怎么辦?”孫琦好奇發問。
“不出門的都是裹著被子窩炕上,這樣也暖和。”王老漢樂呵呵地說,仿佛在講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咱們村還算好的,靠著京師,好歹還有件棉衣。再往北去,好些地方連樹皮都啃光了哩!”
他說這話時,溝壑縱橫的臉上竟帶著幾分滿足的笑容,渾濁的眼睛在油燈下閃著光。
屋外北風呼嘯,吹得窗欞嗚嗚作響。
但此刻堂屋里卻靜得可怕,所有人都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攫住了心臟。
他們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孩子裹著被子出來,那不是懶得穿衣服,而是活下去的唯一法子。
王老漢送完熱水,便離開。隨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堂屋里只剩下木柴燃燒的噼啪聲。
李智盯著盆里漸漸冷卻的熱水,聲音壓得極低,“盧溝橋村這樣,居然還算是好的。那其他地方……”
他的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未盡之意。
徐釗忍不住輕嘆一聲,“史書上輕飄飄一句‘崇禎年間大旱’,背后卻是藏著累累白骨。”
“我們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改變大明的命運。”D大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不是讓大明走向夕陽,而是讓它迎接朝陽。”
蘇敏冷不丁來了一句,“我們真的能改變嗎?”
沒有人敢給出肯定的答案,因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江導,你說我們能行嗎?”蘇敏轉頭看向江葉。
眾人齊刷刷的目光看向江葉,眼中帶著期冀。
在他們眼里,江葉已經凌駕于所有人,他掌握著未知的力量,他說的話,必然會更有信服度。
面對眾人投射而來的目光,江葉聲音平靜而低沉,淡淡吐出四個字,“盡力而為!”
簡簡單單四個字。
“可……”
李智剛說出一個字,江葉便繼續道:“想要挽救大明,關鍵在于‘上下一心’。”
“大明之亡,禍起蕭墻。”江葉的目光掃過眾人,“就像《紅樓夢》里探春說的——‘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
屋內陷入短暫的靜默。
這席話猶如一柄利劍,剖開了大明覆滅的真相。
朝堂之上,東林、閹黨廝殺不休;
廟堂之外,天災**民不聊生;
闖王振臂一呼,義軍烽火四起。
“內里千瘡百孔之時……”江葉的聲音陡然轉冷,“關外的豺狼自然能一口咬住咽喉,生生吸盡我漢家血脈三百年。”
(注:我這么寫清朝,會不會被人噴死?要噴,也輕點噴。在秦始皇和清朝這塊,作者我有點個人主觀在。我寫的秦始皇,已經讓很多人噴了,說把秦始皇寫得太好,一群人在噴我,書評區也有不少。慚愧~~雖慚愧,但不改!(*^▽^*))
當江葉提到‘上下一心'時,蘇敏和徐釗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們腦海里同時閃過一個計劃,只是此刻不便明說。
江葉瞥了眼腕表,“時候不早了,都歇著吧。”
丁高、王信然、謝明達、張茂,四名軍人和江葉主動在堂屋打地鋪,權當守夜。
其余人擠在隔壁的土炕上,這一夜誰都睡不踏實。
硬邦邦的土炕硌得人腰酸背痛不說,一群擠作一團,呼嚕聲、磨牙聲此起彼伏。
最慘的是靠墻那位,半夜還被凍醒了兩回。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李婆婆走進堂屋時,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娘?怎么了?”李娘子跟出來,話剛出口就倒抽一口冷氣。
堂屋里整整齊齊碼著一人高的棉被堆,嶄新的青布被面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
最上頭那床還攤開著,厚實的棉花蓬松飽滿,怕是塞了十斤新棉都不止。
“貴、貴人們……”李婆婆看向江葉。
江葉笑著道:“勞煩嫂子去請里正過來一趟。”
王老漢急匆匆趕來,一進門就愣在了原地,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嶄新的棉被。
“這、這是……”
“煩請老丈把這些分給村民。”江葉指了指被褥堆,“每家兩床。”
王老漢的嘴唇劇烈哆嗦起來,突然撲通跪下了,“恩公啊!這、這夠全村人過個好冬了!村里人再也不會有人凍死。”
“快起來。”江葉連忙扶住他,“趁著天早,趕緊分下去吧。”
王老漢踉蹌著沖出門去,沙啞的嗓音響徹整個村落。
“領被子嘍!每家來個人!貴人給咱們送棉被了!”
不過半刻鐘功夫,李家院子里就擠滿了人。
打頭的趙三剛跨過門檻就愣住了,這個平日最硬氣的獵戶,此刻盯著棉被堆,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身后跟著的漢子們更是鴉雀無聲,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在晨霧中此起彼伏。
“排好隊!”王老漢維持著秩序,“這些都是公子、小姐們的恩典,每家兩床!”
鐵匠張第一個接過棉被,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江葉等人重重磕了兩個響頭。
凍得硬邦邦的地面上,頓時傳來沉悶的‘咚咚’聲。
后面排隊的人見狀,紛紛效仿。
每個領到棉被的百姓都要跪下磕頭道謝,任憑丁高他們怎么攙扶都攔不住。
王老漢在一旁勸道:“恩公們就成全他們吧。這頭要是不磕,怕是要惦記一輩子啊。咱們窮苦人,也就這點心意能表了。”
晨光中,那些常年被生活壓彎的脊梁此刻挺得筆直,每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都淌著熱淚。
王老漢抱著被子,對江葉深深作揖,“老漢代全村一百三十七口,謝過諸位再生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