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間奢華隱蔽的大廳內。
檀香裊裊,熏染著金絲楠木的沉重氣息。
廳內陳設極盡奢華,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死寂。
玄鱷上人,這位在蒼梧縣水道兇名赫赫的筑基初期修士,此刻卻像個最卑微的仆役。
他躬著腰,雙手微顫地將一盞靈氣氤氳的靈茶,小心翼翼地捧到主位上一名身著青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面前。
“葉大人,您請用茶。”
玄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全無半點平日的兇戾。
那被稱作葉大人的中年男子,名喚葉知秋。
面容清癯,三縷長須,眼神深邃如古井,一身修為赫然已達筑基圓滿。
他并未看那盞茶,甚至沒有看玄鱷一眼。
目光平靜地落在虛空中,仿佛在欣賞廳內一幅無形的山水。
坐在他下首的,是一名身著月白錦袍的年輕男子。
面容俊朗,氣質略顯倨傲,正是葉知秋的副手,筑基中期的宋玉。
他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眼神偶爾掃過玄鱷,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葉知秋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讓整個廳堂的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玄鱷,你這次,鬧得太過火了。”
他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擄掠些凡人,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罷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竟敢將朝廷的鎮海衛屠戮殆盡,百戶林鼎,那是朝廷命官,是朝廷的臉面!”
茶杯被輕輕放下,發出一聲脆響,如同敲在玄鱷的心上。
“龍顏震怒,朝野激憤,民心洶洶。”
葉知秋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玄鱷那張惶恐不安的臉上,帶著冰冷的審視。
“這滔天的禍事,你告訴我,如今這局面,還有誰能保下你,又有誰敢保你?”
“葉大人,葉大人饒命啊!”
玄鱷上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筑基修士的尊嚴此刻蕩然無存,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是屬下糊涂,是屬下利令智昏,求葉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在首輔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屬下愿獻上所有身家,只求一條生路,鐵錨塢上下,日后定唯首輔大人馬首是瞻!”
“情分?”
葉知秋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譏誚。
“玄鱷,你覺得,首輔大人會在乎這點情分,還是會在乎你這點身家?”
他微微俯身,聲音低沉卻如寒冰刺骨。
“眼下這局面,總要有個說法,給朝廷一個交代,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民心難安,朝廷的刀,就得見血。”
玄鱷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明白葉知秋的意思。
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人頭,來平息這場風波。
而這個人頭,九成九就是他玄鱷自己的。
他眼中掙扎之色劇烈翻滾,最終化作一絲絕望的狠厲。
他猛地抬起頭,從懷中掏出一個用禁制封印的玉盒,雙手顫抖著捧過頭頂。
“葉大人,此物望大人笑納…只求…只求能換得一線生機!”
葉知秋眼神微動,示意宋玉。
宋玉起身,接過玉盒,謹慎地揭開符箓,打開盒蓋。
一股詭異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盒內,靜靜躺著一顆嬰兒頭顱大小的丹藥。
通體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粉紅色澤,表面光滑流轉著淡淡的血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哀嚎掙扎。
“血嬰丹?!”
葉知秋古井無波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異色,眼中爆發出難以掩飾的驚喜光芒。
此丹需以數名靈根優異的初生嬰兒心頭精血為引,輔以無數珍貴靈材煉制。
對修士沖擊結晶期瓶頸有些許助益,乃是真正的魔道至寶。
其價值,遠非尋常靈石或普通天材地寶可比。
“正是!”
玄鱷看到葉知秋的反應,心中稍定,連忙道。
“此丹藥力已臻圓滿,正合大人所用,只求大人能在首輔面前……”
葉知秋的目光貪婪地在血嬰丹上流連片刻。
那股驚喜緩緩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更深沉的算計。
他緩緩坐直身體,手指在紫檀椅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輕響。
“玄鱷啊……”
葉知秋的聲音拖長了,帶著一絲玩味。
“僅憑此丹,就想買你一條命,買鐵錨塢一個未來?這代價,似乎……還是輕了些。”
玄鱷的心猛地一沉,正要再開口許諾些什么。
突然!
就在葉知秋身側三尺之地的陰影中,空間如同水波般無聲蕩漾。
一個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黑袍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來。
寬大的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個冷硬的下頜。
一股陰冷腐朽、帶著濃郁死寂氣息的筑基后期威壓。
如同無形的潮水般瞬間充斥了整個議事廳!
葉知秋和宋玉的臉色同時劇變。
葉知秋更是驚得幾乎從座位上彈起。
以他筑基圓滿的修為,強大的神識一直籠罩著整個大廳。
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黑袍人是何時潛入,又是如何潛到如此近的距離。
對方若存心偷襲……
他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體。
“何方鼠輩,藏頭露尾!”
宋玉年輕氣盛,驚怒之下厲喝出聲,手中已扣住一枚靈光湛湛的玉符。
葉知秋則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眼神銳利如刀。
死死鎖定那個突然出現的黑袍人,體內靈力急速運轉,隨時準備雷霆一擊。
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此人是誰?玄鱷的靠山?還是……
黑袍人,正是鬼梟。
他無視了宋玉的呵斥,甚至連看都沒看宋玉一眼。
那低垂的兜帽微微轉向葉知秋的方向。
一個沙啞干澀的聲音,直接在葉知秋的識海中響起,用的是傳音之術。
這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府,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寒意。
葉知秋臉上的驚怒瞬間凝固,瞳孔在剎那間收縮到了極致!
他死死盯著鬼梟兜帽下的陰影,仿佛聽到了世間最難以置信的消息。
“什……什么?!”
葉知秋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極致的震驚。
“此事當真?!”
鬼梟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微微點了點。
雖然看不到表情,但那股篤定和冰冷的氣息。
卻讓葉知秋明白,對方絕匪虛言。
葉知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又猛地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紅。
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渾然不覺。
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僵在了紫檀木椅上。
剛才對血嬰丹的貪婪,對玄鱷生死的掌控感。
在這一刻被那短短幾句傳音帶來的信息沖擊得粉碎。
他眼中的震驚、駭然、恐懼、算計……種種復雜情緒瘋狂交織翻涌。
廳內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玄鱷跪伏在地,頭埋得更低。
身體微微顫抖,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金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宋玉則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家上司那從未有過的失態。
又忌憚無比地盯著那神秘莫測的黑袍人鬼梟,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只覺得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力扼住了喉嚨。
葉知秋沉默了許久,久到仿佛時間都凝固了。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跪著的玄鱷,掃過鬼梟那如同深淵般的黑袍。
最終,那復雜無比的目光落在了玉盒中那顆散發著妖異粉光的血嬰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