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掌柜的冷汗從鬢角滑下。沈桂蘭那個寡婦,背后竟有靠山!
他不敢再動,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能徹底毀掉沈氏紙繡。
夜里,清遠縣最大的繡坊“錦云閣”還亮著燈。
錢掌柜彎著腰,對上首一個穿錦袍、戴翡翠扳指的中年男人賠笑:“孫大掌柜,那沈氏紙繡已在青河縣站穩腳跟。繡法新,成本低,專做蒙學圖樣,搶了我們不少生意。最要命的是,她賣得太便宜,直接砸了我們的高價市場!再這樣下去,我們這些人全得餓死!”
孫大掌柜轉著扳指,眼里一閃:“一個鄉下寡婦,能有多大本事?”
“本事不大,但壞規矩很在行!”錢掌柜壓低聲音,“我有個主意。她不是教孩子識字嗎?就從這兒下手!就說她‘紙繡蒙學圖’是仿官學繡譜,犯了忌!官府最怕民間私辦學堂,這罪名一扣,她沒法辯!”
孫大掌柜抬眼:“怎么坐實?”
“您在府城有人,只要買通府學一個小書吏,用官印偽造一份‘禁民間私繡蒙學圖樣’的紅頭文書,說這會動搖官學正統。然后快馬送回青河縣,貼在縣衙門口。這事就成了!”錢掌柜臉上露出狠勁,“到時她再大膽,也不敢跟官府對著干!”
孫大掌柜沉默片刻,點頭冷笑:“好。斷她根,看她還能撐幾天!”
三天后,一張蓋著紅印的“府學禁令”出現在青河縣衙外。
消息傳得飛快,一夜之間,十里八鄉都知道了。
之前搶著訂貨的村民紛紛上門退單。
“桂蘭啊,不是不信你,可這是官府寫的,我們惹不起。”
“是啊,孩子讀書是大事,萬一被記仇,一輩子就毀了。”
半天不到,訂單全退光了。
沈桂蘭看著空屋和女兒害怕的眼神,心涼了。
她不信!
她靠手藝吃飯,沒犯王法!
她把女兒托給鄰居,揣上文書拓本,咬牙去了縣學。
教諭不見她,只派個小廝出來:“府學的公文,是你一個村婦能質疑的?走吧,別鬧事。”
最后一點希望沒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回村路上,腦子一片空白。
突然,林子里竄出幾個人,領頭的是錢掌柜的狗腿子趙三。
趙三帶人攔住她,獰笑:“喲,沈大才女?去告狀了?我告訴你,識字也是罪!你一個寡婦,不安分,還敢教孩子讀書?是不是想造反?”
幾個潑皮圍上來,嘴里不干不凈。
沈桂蘭臉色發白,攥緊拳頭后退,身后已是山壁,沒路了。
就在這時,“嗖”的一聲,一道黑影從林中射出!
那不是箭,是帶繩的鐵爪。
鐵爪割斷趙三腰帶,繩子纏上大樹粗枝。
趙三褲子滑下,整個人被拽起,倒吊在半空,狼狽掙扎。
潑皮全傻了。
他們看向林中,一個高大身影走出來——顧長山。
他手握強弓,臉冷,眼神像冰。
“滾。”
一個字,沒情緒,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潑皮屁滾尿流逃下山,連趙三都忘了。
顧長山沒看沈桂蘭,只冷冷說:“走小路。”
說完一躍,消失在林中。
沈桂蘭扶著山壁喘氣,腦子卻突然清醒。
她低頭看文書拓本。
剛才趙三的話提醒了她——府學、官印……
她手指摸過紅印。
位置偏了,印邊模糊。
再看“禁”字,墨色更新更重!
這是假的!
她明白過來:
他們敢造假,就是知道她一個寡婦,沒人撐腰,不敢反抗!
沈桂蘭眼里燃起光。
她沒走小路,轉身跑回村子,直奔村正家。
村正沈德旺正抽煙,一聽來意,煙桿掉地上:“你瘋了?質疑官府文書?要掉腦袋的!”
“叔公!”沈桂蘭跪下,聲音不大但有力,“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文書說‘禁民間私繡’,這是打我們沈家族的臉!我們女人靠手藝教孩子,本是好事,現在被說成破壞正統。官府拿不出證據就封殺,就是在辱全族名聲!您是族老,能看著祖宗臉被踩嗎?”
沈德旺臉色變,仍猶豫。
沈桂蘭知道光講理沒用。
她抬頭:“只要您以族老身份去縣衙當面對質。事成后,我親手繡十幅《沈氏祖訓》繡屏,無償送給祠堂。”
十幅祖訓繡屏!
沈德旺心頭一震。
這是榮耀,也是能在族譜留名的大事。
他的腰,挺直了。
第二天,沈德旺穿上體面衣服,拿族譜,在族人陪同下擊鼓鳴冤,當堂質問縣太爺。
縣太爺本不想管,但牽扯一族清譽和偽造文書,不敢怠慢。
立刻派人快馬去府城核實。
結果很快回來:府學根本沒發過這種禁令!
縣太爺大怒,下令徹查。雖沒查到錦云閣,但錢掌柜已被盯上。
沈桂蘭抓住機會,拿出全部積蓄,請人寫數百份《告青河父老書》,在鎮上到處貼。
上面寫:“紙可繡,民可教,婦可立。我沈氏不求官批,但求一紙公道——誰說村婦針線,不能繡出萬卷書?”
這話像雷,炸進百姓心里。
一個寡婦,面對打壓不低頭,為孩子、為自己、為女人爭一口氣!
人們被打動。退的訂單全回來了,新訂單像雪片飛來。
那天夜里,沈桂蘭在燈下趕工,院門被推開。
顧長山走進來。左肩衣服裂開,粗布包著傷口,血還在滲。
“你受傷了?”沈桂蘭一驚。
顧長山搖頭,扔出一截沉重的東西,砸在石桌上。
是斷鐵鏈,末端刻著兩個字——巡夜衛。
沈桂蘭呼吸一停。
巡夜衛是官差,他們的鏈子怎么斷在他手里?
他昨晚……動了官府的人?
她抬頭,對上顧長山的目光。
他聲音低啞:“他們,也開始查你了。”
一句話,如雷貫耳。
不只是商人,連官府也盯上她了。
這條路,比她想的更險。
沉默蔓延。
很久,沈桂蘭進屋,拿出傷藥和布條。
她沒問,輕輕解開包扎,清洗傷口,重新上藥包扎。
動作輕,穩。
包扎完,她拿起剪刀,在燈影下剪下一縷頭發,悄悄縫進一只剛做好的護腕內襯。
她把護腕遞給他,輕聲說:“從今天起,我的繡坊不叫‘沈氏’,就叫‘桂蘭’。這是我自己的路。”
她看著他,目光堅定,“你的路,我替你走一段;我的山,你也不必再獨自守了。”
月光灑在顧長山臉上。
他低頭看護腕,指尖觸到內襯里那一縷柔軟。
他緩緩握緊,暖意從手心傳到心里。
終于,他點頭。
成功是一點微暖,撐著步步逼近的寒。
顧長山消失在夜色中,沈桂蘭抬頭,月亮已被烏云遮住。
風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