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林中泛起一層青白的霧。
少女挑著盞橙黃色的油紙燈籠,緊緊跟在穿官服的男人身后。
燈芯噼啪炸出火星,映出她那張眉頭緊皺的臉。
“常大哥,這是這個月死的第幾個了?”
常湖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始終保持著一個表情,回道:
“第三個。”
說話間,他停住腳步,立在一扇屋門前,從懷里掏出一塊素白絹布遞給她。
“話姑娘,把這個戴上,人死了五天,再加上天氣熱,已經有些臭了,戴上這個會好一些。”
話眠道了聲謝,接過布將口鼻遮好這才跟著常湖進了屋。
屋子中央停放著一具蓋了白布的尸體,據說這人是被妖物掏心而死。
就在兩個月前,一向太平的江洲城突然發生了一起命案。仲夏雨夜,靜心湖邊,死了個青樓女子。
那晚,大雨下了一整夜,尸體也在雨中泡了一整夜。去收尸的人都以為那姑娘是雨夜路滑,不幸失足落水淹死的。
可沒想到,衙門的人將尸體翻過來才發現,那姑娘胸口缺了一塊,心,被人掏了。
掏心殺人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江洲城。
城中鬧的人心惶惶,可衙門那邊卻一點進展都沒有,兇手好像抹去了所有線索,只留下了一具無心的尸體。
詭異的事情就是從這里開始,自那之后,每隔七天,城中都會有人被殺。
死者中有青樓女子、街邊小販、瘸腿乞丐、大家閨秀、郁郁不得志的書生,什么樣的人都有。
而且,這些人死法相同,各個都被掏了心,死時面帶微笑。
城中死了多久的人,官府就查了多久,但竟一無所獲。
直到半月前,來了個道士,說城內有妖氣。
官府這才察覺,掏心殺人的恐怕是只妖,當即就給了那道士賞銀,讓他幫忙捉妖。
可沒曾想,那道士妖沒捉成,反倒被妖掏了心,丟了命。
事情越鬧越大,官府沒辦法,只好張貼告示召集能人異士來城中捉妖。
說來也巧,本來這事和話眠是沒有關系的,偏偏她千里迢迢來江洲城求醫,卻被那個自稱包治百病的神醫騙光了銀子。
走投無路恰好看到城中帖的告示,賞銀百兩四個大字讓話眠紅了眼。
她可太稀罕那些銀子了。
于是,想也沒想便接了告示,在了解事情的大概后,跟著江洲城的捕頭常湖,來到這西郊的義莊查看尸體。
據常湖所言,原本是有七具尸體停在義莊的,但時間一久,早些時候的尸體開始腐爛,現下也就只有這一具能看得過去了。
可義莊溫度雖低,尸體周圍也放置了冰塊,但這具男尸還是腐爛了,尸臭順著爛掉的皮膚緩緩向上,透過絹布,飄進兩人的鼻子中。
話眠控制住自己的胃,咬著牙,在腦海里描繪了一千遍銀子的模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這人叫霍生,是個賣草鞋的,五日前被人發現死在自家門前。”
常湖點燃一支蠟燭,放在窗臺邊,對著尸體說了句打擾后,掀開了蓋在尸身上的那塊白布。
沒有白布的遮擋,尸體的慘象給了話眠不小的沖擊。
雖說她也見過死人,但腐爛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眼前這具尸體尸身發綠,皮下緩緩溢出尸水,原本正常的身形已經變得有些鼓脹,尸體也并不完整,左胸口處缺了一顆心。
常湖說,仵作驗過尸,這些人都是活著被挖心的。
可這么痛苦的死法,尸體的表情卻極為平靜,即使現下光線昏暗,面前的尸體臉部已經變了形,可話眠仍能從他臉上看出笑意。
他好像死的很幸福。
話眠側過身子輕咳了一聲,她想起師父曾經講過,有種妖,名為幻妖,吐氣即可化出“海市蜃樓”般的幻境,真假難辨,常誘人沉溺其中,然后趁機將其吃掉。
話眠想,莫非在城中到處殺人的是只幻妖?
常湖見話眠盯著尸體不語,猜測著話眠或許是看出了端倪,便問道:
“話姑娘,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話眠聽他這么一問,下意識搖起頭來,少女的發帶被揚起,在燭光中留下一抹殘影。
常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個頭還不到他肩膀的姑娘,她看著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模樣,梳著雙髻,身形俏瘦,一雙圓圓的杏眼即使在夜里也不減靈動。
小姑娘好像很喜歡亮色,身上的橙藍衣裙在夜里十分顯眼,方才來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了。
常湖默默嘆了口氣,這分明還是個小丫頭,他有些擔心她究竟能不能捉到殺人的妖,可千萬別再像之前那個道士一樣丟了性命。
正想的出神,卻聽身旁的話眠長舒了一口氣,問道:
“常大哥,我有個疑問,你說這些人都是被掏心而死,那,心去哪里了?”
心?
常湖抿了抿嘴,眼神中透出淡淡的疑惑,妖殺人,掏了心,還會留下來嗎?
“話姑娘,妖掏心自然是為了吃,難不成,它還有別的用處?”
“嘖...”
話眠搖搖頭,專吃人心的妖也不是沒有,就好比畫皮,魍狐這些妖物都好吃人心。
但眼前這具尸體的死相根本不像是被吃人心的妖挖走了心,更像是死在幻妖制造的海市蜃樓中,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心做了獻祭。
可幻妖不需要吃心啊!
話眠有些矛盾,一時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樣的妖物能讓人在活著的情況下,心甘情愿,面露幸福的被掏走心,還不產生一絲痛苦。
她扶了扶額,有些頭痛,她雖懂些捉妖術,但其實也只會三招。
畫符紙、甩符紙、跑路。
當時接告示,完全是處于對賞銀的極度渴望,現在真要抓這只妖,她倒是有些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覺。
常湖見話眠眉頭越皺越緊,抬手將燭光往她那邊傾了半寸,道:
“話姑娘,若一時想不出,不妨先緩緩,尸體就在這里,妖物也不會因為今夜查不出來就罷手。”
但話眠卻像沒聽見他的話,只盯著尸體身上黑黢黢的缺口發愣。
片刻后,話眠表情松動了些,俯下身,用燈籠柄往尸身洞口戳了戳,眉頭一挑,生出個主意。
她麻利的從袖子中掏出張符紙,借著常湖偏過來的燭光,念了個訣,將符紙扔到尸體的缺口處。
那張符瞬間燃了起來。
血紅色的煙霧飄起,在屋內顯得格外扎眼。
“敕令,借心問路!”
血霧炸開,像被無形的線拽直,筆直的朝尸體胸口處鉆去。
霧中浮現出極小的紋路,沿著尸體胸腔一路向上蔓延,發出“哧哧”爬行的聲音。
那具躺了五天的尸體身軀一顫,突然就筆直的坐了起來。
常湖被那尸體嚇了一跳,他沒見過死人還能自己坐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