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走后,話眠神情微動。
“剛讓你把脈,可看出些什么?”
風洛問道。
話眠壓低了聲音道:“柳向文并無妖脈,但脈象卻平的嚇人,像是刻意臨畫出的線。”
“畫?”
“嗯。”
話眠低頭,想到了昨日從方澤身上拿來的妖筆。她猛地記起那筆的用處。
以字造夢,落畫成真。
柳向文的脈搏更像是畫出來的。
不止脈搏,甚至是柳向文這個人都有可能是畫出來的。
消失了三年,昏迷了兩年,被山中一農戶所救,死里逃生的戲碼看似極為合理,但細想起來,處處都是漏洞。
一山中農戶,怎會收留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陌生人整整兩年?
戲本子都不敢這么寫。
風洛抬頭,看向屋外,小廚房在西南角,正好是視線死角,三人無法看到廚房內的情形。
但這也代表,小廚房里的人看不見他們在屋內的一舉一動。
“黑云,去盯著小廚房。”
風洛摸了摸黑鷹的頭,那鷹便不聲不響的飛了出去。
黑云飛出去后,風洛一只眼中映出幽暗的室內,慕婉和柳向文兩人正收拾著小廚房里的殘局。
他唇角動了動。
“這兩人究竟有沒有問題,去里面看看不就知道了。”
風洛起身,往內間走去。
話眠指尖一緊,連忙起身,回頭沖常湖打了個眼色。
妖的事常湖不懂,便留在原地給兩人望風。
話眠小心推開門,里面是間臥房。
屋子不大,布置卻十分講究。
臥榻之上垂著紫色紗帳,被褥疊得方正,一側的妝臺上銅鏡擦的雪亮,鏡前放著一只白瓷小碟,碟中還殘留著彩墨的痕跡。
東墻上掛著一幅畫,花鳥,竹林,林下坐著兩人興致高昂的說著什么。
“這畫!”
話眠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幅畫。
她這次看的真切,這畫她在百錦莊見過。
“就是這畫!我和你說過的,百錦莊屏風上消失的就是這幅畫!”
風洛上前,停在那幅畫前,“沒認錯?”
“不會認錯的。”她低聲,字字篤定,“一模一樣,就連這竹子的走向都分毫不差。”
風洛指尖在畫軸上輕輕一彈,青絹發出極細的嗡鳴,像被撥動的琴弦。
一股極淡的妖氣從畫中隱隱浮出。
風颯颯而過,竹林被吹的沙沙作響。
二人驚覺不對,寒光閃過,竹葉化成利刃猝不及防朝兩人刺了過來。
“閃開!”
風洛一把扯過話眠的手腕,一只手甩出冰玄絲,絲線瞬間纏住桌上的銅鏡,他用力一拉,“當啷”一聲鏡面翻轉,將大半葉刃擋在鏡前。
余下的幾片葉刃擦過兩人身側,打向身后的墻壁。
葉刃扎進墻中,化成墨綠紙屑,輕飄飄燃燒成灰。
巨大的聲響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
常湖提起腰上的配劍沖進內室,一進門,便看見屋內東墻上掛的那幅畫正劇烈的震顫著,畫中竹林“嘩”地卷起,無數利刃飛向畫外。
更可怖的是,竹下那二人似活過來一樣,回過頭直勾勾的盯著畫外的三人。
“畫里的人!”
這是常湖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上次在義莊話眠讓尸體坐起來他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這次又親眼看到畫中人活了過來,更是驚的他一時忘了要做什么。
常湖杵在門口,嗓子發干,手里的刀“當啷”一聲撞在門框上。
“常大哥,快躲一躲!”
話眠見常湖愣在那里,便沖他喊了一嗓子,常湖這才回過神來,抽出刀將打過來的利刃擋了下來。
又翻身躲在了屋內的柜子后面。
“三光為憑,妖邪受縛!”
風洛在手上快速結了個印,一道火光撲天,直沖墻上的畫卷打去。
火焰不熄,竹林被火光包住,那幅畫瞬間碎裂,“嗤”地燃盡了最后一點火光。
就在三人都松一口氣的時候,風洛左眼一暗,聽見屋外黑云的嘯叫,他麻利的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忽的朝門外扔去。
屋外驚叫一聲,有個人被風洛扔出的匕首重重的釘在了門上。
“向文!”
幾人頓時警覺,朝臥房外跑去。
臥房外,慕婉撲在柳向文身上,用力拔著插在他右肩的匕首,那正是風洛剛剛扔出去的那把。
力度很大,將柳向文整個人都釘在門中央。
“你們這是做什么?我好意讓你們進屋,你們為何要傷我相公!”
“為何?”風洛抬眸,嘴角一翹,笑意中滿是譏誚。
“慕姑娘,那還是你相公嗎?好端端的受了那么重的傷,為何不見一滴血?”
慕婉被問的怔住,垂眼朝柳向文看去。
匕首仍釘在他的肩胛,可刀口處卻不見一滴血,只翻出一層發黑的紙漿,傷口邊緣慢慢卷翹,像被水浸過的舊畫皮。
柳向文也低頭看向自己的傷處,神情茫然,似乎第一次察覺到自己不會流血。
他抬手摸向刀口,指腹沾到的是黑色的墨汁。
柳向文抬頭,眼神忽閃,小心翼翼的看向慕婉,顫聲道:
“阿婉,我...我好像記不起疼了...”
慕婉釀蹌一步,翻身抱住柳向文,卻聽身后風洛的聲音再次響起。
“因為他已不是活人,現在的柳向文只是一張被精心養護的人皮畫。
而真正的柳向文,早就死在三年前,他也從來就沒有躲過山匪的劫殺。”
慕婉臉色蒼白,指尖發抖,卻固執地把掌心覆在柳向文的耳廓上,好像只要堵住了這句話,事實就不會鉆進他的腦子里。
但柳向文卻微微側頭,動作輕的像紙人:
“阿婉,”他帶著近乎溫柔的困惑,“我是誰啊?”
慕婉眼眶一濕,手上的力氣加重了幾分:
“你是柳向文啊,你是與我成婚三年的夫君。”
柳向文望向她,眼底墨色翻涌。
“向文,”他喃喃重復,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他抓住慕婉的手按壓在自己的胸口。
“咚,咚。”指尖觸動到的是一層薄紙后空洞的回響。
“可我怎么記不得柳向文該有的過去...”
紙人的心跳聲被無限放大,又折回慕婉的手掌。
“沒關系,”她哽聲,像哄他又像是在哄自己,“我記得就夠了。”
我記得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