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十年 大雪

2008年1月，這座城市在隔了十多年后再一次遭遇了大雪，其程度甚至對當地來說可以算是雪災了，畢竟這座城市已經多年不見雪了。那天的早上，蘇牧一覺醒來就發現外面已經是白色的天地，屋頂、公路上是一層厚厚的積雪，讓其感覺似乎又回到了那座剛剛離開半年的北方城市。

蘇牧穿上了自己那雙陪著自己在大學里度過了四個冬季的靴子，騎著電動車前往村部。由于路面的積雪和濕滑，蘇牧全程都只能雙腳叉開，用作臨時支撐腳預防摔倒，同時車速也慢了很多，腦中卻不由回憶起這座城市上次下這么大的雪應該是在自己初中的時候了，那時候學校都停課了，公交也停了，自己是從學校走回到家里的，走了超過兩個小時。在蘇牧的回憶與小心翼翼中，到達村部時已經臨近十點了。蘇牧一進辦公室，就看到除了顧書記外所有的村干部都聚集在這間一號辦公室里。大家一看到蘇牧進來都關心的詢問他路上怎么樣。

“還好，路上開的特別小心，所以遲到了這么久。”蘇牧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

“沒關系，這樣的大雪，理解的。”村黨總支副書記兼村主任魏云安慰道，“顧書記被鄉里叫去開會了，等書記回來應該會有關于這場大雪的工作安排，你先休息休息。”

“好的。”蘇牧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跟大家一起聊著這場大雪。

臨近中午時分，顧衛東才回到了村部。顧衛東一進一號辦公室就先對湯主任說道：“湯主任，你跟天寶說一聲，弄個午飯。我們大家待會邊吃邊說事。”

湯主任點點頭就走到一旁打電話去了，而所有人自然也開始放下手中的事物，準備出發。

“湯主任，跟老板說一聲，今天中午就不喝酒了。”顧衛東對著湯主任補充了一句。湯主任做了個知道了的手勢就繼續打電話給飯店老板。

“這么大的雪，大家就走著去吧，電動車都留在村部。”魏云主任提議道。所有人都點頭稱是。沒多久，一行人就冒著還在下著的大雪走向不遠處的飯店。

在天寶飯店的包間內，可能是缺少了酒精的活躍，整個包間的氣氛顯得有點沉悶。顧衛東邊吃邊安排工作道：“根據鄉里的工作安排，由于這場雪太大了，鄉要求我們每個村的村部每天都必須有人24小時值班，所有人也都要二十四小時待命，村里每天九點、十一點、十六點、二十點、二十四點向鄉里值班室匯報本地的情況，無特殊情況的也要零匯報。所以從現在開始，大家要各自負責各自聯系村組的情況，每天早上八點前一定要到各自村組里去查看一下情況，預防有意外，然后將情況匯總到村部。今天下午大家就要先到各自負責的組里去查看有無危險房屋。經營性房屋的排查會由鄉里派人進行。”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

“蘇牧，你家里離這邊比較遠，你可能需要住在村部了。鄉里給你們所有非本鄉的村干部一個選擇，也可以住到鄉里的集中安排點上去。你看看你住哪？”

“那我還是住村部吧，這樣晚上村部值班就我來好了，大家也可以回家休息。”蘇牧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道。

“這樣也好，吳會計，下午你到超市給村部買點吃的喝的，后面一段時間大家可能要在村部蠻長時間的。還有，你跟天寶說一聲，蘇牧明天開始的中飯晚飯就在這里用吧，按照值班的標準。”

吳會計立即應了一聲。

“湯主任，今天下午你到蘇牧負責的一組去看一下，我們村里大家都比較富裕，不會有啥危房，但也要預防萬一。蘇牧，你在飯后就先早點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明天你再住村部。今天晚上一組的情況，湯主任就繼續關照著，至于今天晚上村部的值班就由我來。”顧衛東說的十分簡潔。

蘇牧點點頭，而湯主任也沒有表示反對。

所有人吃完飯回到村部后，就各自拿了筆記本往各自聯系的村組去了，雖然明知這里的村民相對富裕，除了少數幾家是自建的磚混結構的小樓中，其他基本都是住在所謂的框架結構的房子里，甚至少數幾家是澆筑結構的小樓，不會存在危房，但是也得到組里去看看，跟村民小組長囑咐囑咐，也要了解一下有沒有意外，尤其是有些人在田地中搭建的臨時窩棚，需要提醒村民這段時間不能再去了。

蘇牧則將東西收拾收拾就慢慢的開著自己的電動車回家了。到家后蘇牧就發現自己的父母居然都已經到家了。

“村里也給你們放假了？”母親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探究的意味。

“沒有，是村里讓我明天開始在村部值班，所以今天讓我早點回來收拾收拾東西。”蘇牧邊將手中的東西放下邊解釋道。

“要在村部值班幾天？”

“還不知道呢，要等鄉里的通知才行呢。”

“那得把厚衣服帶上。要帶被子嗎？”母親關切的問道。

“厚衣服就行了，被子不用，村部都有空調的。”

“那也得預防萬一，萬一斷電或者空調沒法用了呢。”母親說的十分嚴肅。

“被子不用了，也沒法帶過去，我穿厚羽絨服就好了。”蘇牧堅持道。

“好啦，孩子自己心中有數的，而且現在帶被子過去，恐怕到那也都濕了。”父親擺擺手對著母親道。

母親氣憤的瞪了父親一眼，但也沒再繼續這個問題，只是幫著蘇牧收拾東西。

第二天，蘇牧頂著大雪，帶著衣服、洗漱用品就來到了村部時，村部只有吳會計還在，其他人都已經到各自村組去了。

“小蘇，這是今天各個村組的情況匯總，我剛剛已經報給鄉里了，后面就要都由你來匯總上報了。”吳會計將幾張紙質表格遞給了蘇牧，并指了指一個塑料文件盒繼續道，“電子檔的在這電腦里，上報鄉里的是電子檔表格，你通過QQ傳輸過去，紙質的放在這個文件盒里留存。另外鄉里將經營性房屋排查情況表發下來了，你一組的表格在你辦公桌上，你要自己處理了。”

“好的。”蘇牧接過材料，看了一眼文件盒，并在電腦中找到了文檔位置后就點頭稱是。

“還有，村部的物資在這邊，你自己隨意，不夠了跟我說一聲。”吳會計帶著蘇牧來到了村部的大禮堂，指著墻角邊一張放滿了物資的方桌說道。

“好滴。”蘇牧看了一眼就快樂的答道，這么多的零食，他可是從沒這么奢侈過的，雖然這些物資是村部所有人共享的，但作為一直留在村部的值班人員絕對是占了大頭的。蘇牧一眼看去就發現吳會計準備的物資十分到位，既有方便面、面包、火腿腸、咸鴨蛋等填肚子的，也有瓜子、花生、蠶豆、巧克力等零嘴，還買了蘋果、桔子等水果，當然還有袋裝速溶咖啡、可樂等讓你晚上值班發困時用來提神。

“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邊也要注意安全，如果電路出了問題你就通知湯主任，他會安排人來處理的，空調就一直開著好了。”吳會計囑咐道，“這幾天大家都會在村組待著，可能很難來村部了，你要辛苦了。”

“好滴，我會注意安全的。”蘇牧點頭道。

吳會計走后，蘇牧將自己帶來的生活用品放置好之后就帶著經營性房屋的情況排查表出發前往自己聯系的一組查看現場去了。蘇牧走在一組的鄉村道路上，第一次覺得這條路真寬啊，都看不到路沿了，而且跟上班來的路不同，根本沒人出門啊，只有他一個孤獨的身影在辛苦的徒步跋涉。

蘇牧給今天定的首要任務就是將排查表上那幾個養殖場查看一遍，他清楚這些養殖場都是外地人租賃經營的，所以也會有人住在這些養殖場內，而養殖場的房屋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建設的舊房了，甚至有租賃者全家干脆是住在自己搭建的窩棚中的。

蘇牧在田野中踩著雪前行，心中不由慶幸在畢業時沒有將這雙靴子賣掉，現在感覺暖和和安全多了，畢竟這雪再大，還是遠遠比不上北方那冬季的積雪的。蘇牧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好不容易才來到了第一家養殖戶。蘇牧對這家養殖戶是相對熟悉的，因為這家的土地租賃合同是在前兩個月續簽的。簽訂合同后，養殖戶還請了所有村干部在天寶飯店吃了一頓晚飯。

蘇牧沒有直接敲門，而是先直接沿著場地轉了一圈。養殖戶是安徽人，一家總共五口人，夫妻兩個再加三個女兒，三個女兒都不大，最大的不過八歲，最小的大約三歲，好像村里婦女主任宣主任在動員他們將孩子送去上學。他們租賃的是村里在七十年代建的倉庫，有圍墻圍起了一個大院子，因此至少這家都是磚瓦的房屋，安全性比那些搭窩棚住的要好很多了。蘇牧在場地外轉了一圈沒發現什么異常后就拍打起大門來，大聲喊著開門。很快，男主人就穿著厚厚的棉服從一間明顯用作日常居住生活的房屋中跑了出來給蘇牧打開了大鐵門。

“蘇領導啊，這么大的雪，你怎么還來這里呢？到這的路可不好走。”那個男主人陪著笑臉問道。

“就是過來看看你這邊有沒有什么問題，這些房子都是老房子了，這么多年據說你也沒有好好修整過，怕大雪把房屋壓壞了。”蘇牧對著男主人也是回以笑臉，他實際上最不適應的就是這種虛假的客套，但是沒辦法，不這么做人家會認為你是來找茬的。

“謝謝蘇領導關心，我這都挺好的，這房屋都是磚瓦結構的，這雪雖大也抗的住。”那男主人笑著說道，然后拿出一支煙遞給蘇牧。

蘇牧看了看后擺擺手道：“你知道的，我不抽煙的。這大雪天的，你這邊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謝謝領導關心，暫時還沒有，就是怕這雪下得太久了，這飼料跟不上，那就要完了。”男主人說著嘆了一口氣。

“這困難我先幫你記上，跟鄉里匯報匯報，但要你自己多想辦法，村里的養殖戶恐怕都會面臨這個問題。”蘇牧邊說著邊把這一條記在了排查表上。

蘇牧和男主人又聊了一會，看了看的周邊情況后將排查表交給了男主人：“這表你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就簽個字捺個印。”

“好嘞，肯定沒問題。”男主人笑呵呵的接過表格看都沒看就簽字捺印了。

“行了，那我先走了，我還得去另外幾家呢。你們要注意安全，如果住的房子被雪壓壞了，就給村部打電話。其他房屋壞了就壞了，待雪停了再維修。安全第一。”

“好的，蘇領導你走好。”男主人露出一種憨憨的笑容應道，同時手卻快速的掏出兩包香煙來塞進了蘇牧的手里。

蘇牧知道他肯定是不會將最后的囑咐聽進去的，但在習以為常的將煙放進自己的公文包里后擺擺手就走了，因為他知道他再勸也是沒用的，這就是現實，不能太認真。

蘇牧看看時間，知道必須先回村部了，不然可能會趕不及十一點的匯報了。一回到村部，蘇牧馬上給每個村干部打去電話，詢問情況。

“一句話，至今一切平安。”蘇牧自言自語道，然后在電子表格上填寫后依照工作要求向鄉里做了所謂的“零報告”。蘇牧做完一切后就一個人到天寶飯店去了。

“蘇主任，來了啊。馬上給你弄午飯。”孫老板看到蘇牧就笑道。

“謝謝啊，孫老板。”蘇牧找了大堂的一個位置坐下后對老板喊了一句，但是由于大堂沒客人，顯得聲音也特別大。

工作餐都是有規定的，老板也很直接，炒了兩個炒菜然后一碗米飯，簡單了當，吃完直接簽字走人。

“老板，你們晚上幾點？”簽字時蘇牧問了老板一句。

“蘇主任，你看何時方便？”

“那我六點過來。”

“好的。”

蘇牧回到村部后想了想，決定還是現在繼續到其余的經營性房屋去看看，爭取三點半之前回來，既能趕上四點匯報工作又能在四點之后不再出門了。蘇牧決定后立即就拿上公文包繼續出發了。蘇牧到的第一家是養雞的養殖戶，所租賃的磚混結構房屋都用來養雞了，養殖戶夫妻兩個人住在了自己搭建的窩棚之中。蘇牧走進窩棚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窩棚里由于暖爐還是暖和的，但是看著窩棚的半圓形頂，總是覺得不安全，就怕積雪將頂壓垮鬧出人命來。

“你們這樣不安全的啊，這頂抗的住嗎？”

“放心吧，領導。這很安全的，我早晚都要將棚頂上的積雪清掉的。而且這棚很結實的。”夫妻兩個都顯得不以為意。

“要不你們晚上還是住到磚瓦房里去，那里安全點。”蘇牧勸道。

“知道的，領導，不要說晚上，就是白天，我們也要輪流待在那里，這么冷的天，照料那些雞可馬虎不得。”

蘇牧完全沒有解決辦法，只能將問題記載下來交由對方簽字并再三囑咐注意安全后，只能帶著憂心前往下一家。

幸運的是，人住在窩棚里的只有這一家，剩余的雖然也有窩棚，但主要是用來養殖或者放置事物的，但是當蘇牧回到村部時仍然帶著一種不安感。蘇牧看到顧衛東書記居然在村部后立即將這情況進行了匯報。

“你將這情況上報鄉里，等鄉里給辦法吧，這不是我們能夠解決的。”顧衛東說的十分平淡，似乎根本就不把這事當成一件事一樣。

蘇牧點點頭沒有言語，他知道村里對這種事情是沒有解決辦法的，難不成還讓他們住到村部來，就是村部住得下人家也不愿意來啊。沒多久，村部的所有村干部居然出乎蘇牧的預料都到了。

“大家都來了，那大家說說有什么情況嗎？”顧書記問道，蘇牧立即拿出工作本準備記錄。

“問題是不少，但都不是村民的，都是那些鄉里排查下來的經營性租賃戶的問題。”魏云主任嘆了一口氣道，然后將她聯系村組的情況說了一遍，之后是其他村干部。

蘇牧馬上將這情況匯總后填報了情況表交給了顧衛東書記。顧書記看了一眼后，對著蘇牧說道，“那就這樣吧，小蘇，你將這情況報上去。大家休息休息后就各自回家吧。小蘇，不要忘了晚上八點和十二點要匯報呢。”

“好的。”在蘇牧的回答聲中，顧衛東就離開了村部，沒多久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蘇牧。

蘇牧吃過晚飯后并在八點向鄉里零匯報后就在村部的大禮堂里的沙發上躺了下來，打開禮堂里投屏就著花生、可樂看起了網絡電視。可能是太困了，蘇牧居然看著電視不知不覺睡著了，直到被座機電話鈴聲吵醒。

蘇牧一看手機，暗道一聲“壞了”，已經過了十二點。蘇牧沖進了一號辦公室接起了電話，果然是鄉里的值班領導電話，蘇牧只能連連道歉。鄉里那位值班領導批評幾句后也就沒有多說，讓蘇牧趕快把報表報過去。蘇牧放下電話后就立即將提前做好的報表上報了過去。

這場雪最終斷斷續續的下了數天，蘇牧也就這樣過了數天。后來的夜，蘇牧都是一定要等到報完十二點的報告后才敢躺在沙發上的，就怕自己又睡著了誤事。但是很幸運的是，蘇牧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就像他本以為鄉里會對住在窩棚里的人有統一安排卻沒有一樣，一切都沒有按照他想的發展，這場大雪如同他記憶中初中時代的大雪一樣過去了，漸漸的就沒有任何痕跡。人們也在開始準備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