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么,請上官行個方便。”
鄢懋卿一邊苦著臉說話,一邊隱秘的拉了一下這個醫士的手,一小塊一兩來重的碎銀已經悄然落入醫士手中。
沉甸甸的冰涼觸感令那醫士精神一振,眼中隨即劃過一抹欣賞,側身讓到一邊道:
“去吧,前面右手邊第一間是吏目的值房,能不能辦成我說了不算。”
然后,鄢懋卿就這么進入了經典的踢皮球模式。
吏目:“對不住,我只管文書人事,無法驗明傷勢,要不你去問問當值的御醫?”
御醫:“我雖可以驗傷,但此事牽扯翰林院,我一個人說了恐怕不算,要不你先去問問右院判?”
右院判:“沒有經左通判同意,我不能擅自決定,他同意我就同意。”
左院判:“右院判是這么說的?這事我倒沒什么意見……不過你恐怕得去北堂問問,就說是右院判讓你去的?!?/p>
“……”
鄢懋卿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圈皮球踢下來,他居然站到了太醫院院使的堂部之中。
這已經是整個太醫院職位最高的官員了!
不過通過這件事亦可看出,這個院使在太醫院中其實并無太大威望,甚至處境可能還有些憋屈,否則誰敢將皮球踢到他這里?
再細細琢磨一下,貌似這種情況倒也在情理之中。
太醫院與官場本就不同,這里的御醫大多都是醫術家族世襲,多年經營下來人脈錯綜復雜,很多情況下已經不能以官位論高下,而是要看誰的后臺更硬。
這種環境下,這個院使自然不是那么好做的,有時甚至不如牛馬……
而更令鄢懋卿萬萬沒想到的是。
這個院使居然還真讓他脫了褲子,親自查看了他的傷勢,隨后一臉驚疑的望向了他:
“你確定這是摔傷?”
“如果在下說這是皇上下令打的,上官信么?”
鄢懋卿尷尬的笑道。
院使意外的打量著他:
“如此說來,皇上知道此事?”
“自然知道,所以……”
鄢懋卿覺得此時就應該繼續左腳踩右腳的借勢了。
哪知這個院使竟立刻打斷了他,仿佛生怕聽到什么不該聽的內容一般,搖頭說道:
“不必多言!這個病狀我寫便是,請稍等片刻?!?/p>
就這樣,鄢懋卿幾經轉折,終于如愿拿到了一份此刻雖對他而言毫無實際意義、但卻對后續計劃有著深重影響的病狀。
重點其實就是這個院使在病狀上的落款,他終于搞清楚后續稱病致仕該找誰求病狀了
——許紳。
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鄢懋卿越發覺得太醫院的現狀合情合理。
此人就是不久之后嘉靖帝遭遇“壬寅宮變”氣息將絕時,冒死用藥將其從鬼門關中拉回來的太醫。
據史書記載,彼時太醫院一眾太醫畏懼獲罪,沒有一人敢上前用藥,最后推來推去,被強行推出來擔責的人就是許紳。
而在此事中,他也受了嚴重的驚悸,很快便嚇出了重病,不久逝世……
身為一把手卻能被強推出來擔責頂雷,也稱得上是個可歌可泣的官場倒霉蛋。
……
翊國公府。
“你說什么……斯哈!斯哈!啊佛佛佛,燙死乃翁啦?。?!”
正在精研茶道的郭勛忽然聽到這個消息,驚得一時沒能將價值不菲的青花瓷茶壺拿穩。
“夸嚓”一聲cei了茶壺不說,還濺了一褲襠開水。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之后。
郭勛顧不上細細檢查是否燙傷,甚至等不及侍女服侍他換好衣服,便立刻又將前來報信的家仆拎到面前,眼對眼牙對牙的追問:
“此事究竟是你道聽途說,還是親眼所見?!”
“回主子的話,是小人親眼所見,絕無半點虛言?!?/p>
家仆縮著脖子道,
“自打前兩日得了主子的吩咐,小人便一直暗中盯著劉掌柜那處宅子,連撒尿都不敢眨眼?!?/p>
“如此盯到今日,小人終于見著一頂官轎進了巷子,從宅子里接走了鄢懋卿。”
“于是小人趕緊偷偷跟在后面,眼睜睜看著鄢懋卿被抬進了西苑?!?/p>
“如此大約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小人又眼睜睜的看著鄢懋被幾個錦衣衛架著,從西苑里面扔了出來。”
“彼時他已是頭發凌亂、衣衫不整,好容易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走起路來腿腳也不利索了,鐵定是在里面挨了板子?!?/p>
“小人見狀哪里還敢耽擱分毫,當即一口氣跑回府來向主子稟報……”
聽到這里,郭勛已是面如土色,頹然坐回太師椅: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
“乃翁一開始就不該指望這個混賬東西能夠成事!”
“這回倒好,乃翁怕是要被這個混賬東西給坑死了,這是天要亡了乃翁啊……”
郭勛覺得現在只有四個字能夠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欲哭無淚!
他已經活了大半輩子,從來就沒見過比鄢懋卿更坑的貨色,即使是如今被打入詔獄的段朝用都不知比鄢懋卿強了多少倍。
盡管這回他提前留了一手,特意在獻書的奏疏中與鄢懋卿劃清了界限。
為的就是防止鄢懋卿也是個像段朝用一樣的坑貨,如此可以不擔欺君之嫌,只取獻書之功。
可是誰能想到,鄢懋卿居然可以坑到這種程度,連一個照面都沒扛過去。
如此一來,有沒有欺君之嫌尚在兩說,獻書之功肯定不用再想,能不被皇上遷怒已是謝天謝地。
而沒有了獻書之功,他又該拿什么來亡羊補牢?
這應該就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吧?
“呵呵呵,遇上這么個坑貨,乃翁這輩子恐怕要到頭嘍……”
“只希望皇上還念及郭家先祖的開國功勛,還能準許郭家子嗣世襲武定侯便已是天大的恩賜,翊國公怎還敢奢求……”
……
嚴府。
“爹,成了,咱們成了!”
嚴世蕃興沖沖的跑回家中,一把推開書房的門闖了進去。
嚴嵩正在提前為皇上下月的齋醮禱祀撰寫青詞,被這突然的一驚嚇的老手一抖,不慎將筆下的“甲”字勾成了“電”字。
“滾出去!”
嚴嵩瞬間如犯了起床氣一般氣急敗壞,一把將毀了的青詞抓起團作一團,連同毫筆一同狠狠砸去,
“我有沒有說過,我撰寫青詞的時候任何人不得打擾!”
“哪怕天大的事,也沒有皇上的青詞事大,這是咱們在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