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癆?!
聽到這兩個字,陳英達嚇得當即掩住口鼻,連退三大步作防御姿態。
“嘩啦——”
一眾庶吉士亦是迅速起身,個個身捷如猿,飛速向遠離鄢懋卿的方向退卻,有人甚至只一晃神的功夫便已退到了堂外。
這玩意兒在這個時代幾乎可以與不治之癥畫上等號,而且還具有一定的傳染性,誰若是不幸染上,這輩子基本上就可以說是廢了!
有人不由想起了鄢懋卿在傳臚儀上的那一聲嘩眾取寵的咳嗽。
不對,不是咳嗽,是噴嚏!
不過又有什么分別,兩者都是因肺氣虛老、邪氣入侵所致,本就觸類旁通。
敢情那時鄢懋卿便已患了肺癆?
說來也是,若非實在忍耐不住,誰敢在傳臚儀上當著皇上的面打噴嚏,難道還有人敢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甚至這一刻還有人真心感謝起鄢懋卿來。
感謝他這些日子缺席館課,倘若這個家伙隱瞞病情堅持上課,他們之中說不定有多少人因此受害。
這是恩人吶,多謝年兄不殺之恩!
“哈哈哈哈,這回必是成了,我要跳出泥潭啦!”
看著眾人如同躲避瘟神一般飛速躲避,鄢懋卿心中笑的前仰后合。
想不到吧?
他才用了五六天的功夫,就成功拿到了太醫院院使許紳親手開具的病狀,而且還特意將病癥開成了肺癆。
眾所周知,這種病不但是不治之癥,還具有傳染性,患者基本上這輩子都得靠藥罐子才能吊命,就算如此往往也活不長久。
這得益于他持之以恒的光顧許紳長子許誠開設的茯苓堂,和翊國公郭勛傾情贊助的鈔能力!
最開始幾日,鄢懋卿先是與許誠攀上了交情。
然后才圖窮匕見,向許誠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最一開始,許誠自然不敢答應,不過在鄢懋卿堅持不懈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并且一路將診銀從十兩、二十兩、三十兩、五十兩,最后直接提高到一百兩的時候,他終于怦然心動。
后世不是有那么句話么?
“當利潤達到10%的時候,他們將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他們將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的時候,他們敢于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當利潤達到300%的時候,他們敢于冒絞刑的危險。”
于是許誠搖身一變成了他的說客,轉身前去幫自己游說他的父親,太醫院院使許紳。
什么“父親不必憂心,此人在朝中已經壞了名聲,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什么“內閣和六部大臣在殿試中讓他名次墊底,自是巴不得讓他致仕回鄉。”
什么“如今他又受了廷杖,必是已遭皇上厭惡,咱們此舉這正是逢迎皇上的心意,非但無過反倒有功。”
什么“父親,這錢可是白撿的,一切順理成章,斷無半分風險,即使咱們不收,太醫院也有的是人去收!”
什么“您的兒媳婦如今又有了身孕,這回八成是個帶把兒的,兒子想讓他念書科考,日后光耀門楣,今后有的是用錢的地方,父親也不想讓自己的親孫兒像兒子這般蹉跎一生吧?”
鄢懋卿的“惡魔低語”就這樣通過許誠之口轉達到了許紳耳中,終于也令他怦然心動。
于是就在昨天,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亦是許紳休沐的日子。
他帶著執掌的太醫院公印悄然來到茯苓堂后堂,在那里寫下了這紙病狀,加蓋上了公印,與鄢懋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一刻。
鄢懋卿已經開始展望美好的未來。
待他回鄉之后,名聲的事不必擔憂,他上了那么一封答卷,又因這封答卷挨了廷杖,只需逢人就聲稱那封答卷其實是反諷玄修之事,因此挨了廷杖被罷即可。
再者說了,明朝有的是貪官污吏被罷官。
還不是一樣回到鄉里依靠功名活的舒舒服服,甚至還可以修書育人,誤人子弟?
下面的人誰管你這些,選中過庶吉士的進士,在百姓心中就是文曲星中的文曲星,心里天生帶著敬畏。
然后……回鄉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盡快與老家的那個已經訂了婚的未婚妻完婚。
這個未婚妻鄢懋卿記憶中曾有過一面之緣,身材和容貌都沒得說,最起碼也是鄉花級別。
至于她的家境嘛,自然也要比老鄢家要強上不少,妥妥的白富美一枚。
原本鄢懋卿是沒有機會高攀的,不過等他后來考中了舉人,就立刻變成了門當戶對,甚至還是他的那位準岳父主動找人前來說媒的。
而再等到后來鄢懋卿又高中了進士,兩家的身份更是顛倒了過來。
之所以沒有在進京之前完婚,則是因為這個未婚妻的母親忽然因病離世。
這年頭與后世不同。
受“程朱理學”的影響,壓根沒有那種家中老人過世當年還可以辦喜事的折中之法,不得不被迫將婚期延后,正如歷史上張居正“奪情起復”惹來非議重重是一個道理。
如今算一算,未婚妻的丁憂期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不是有那么句話么,花開堪折直須折!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內閣首輔、翰林院大學士夏閣老到——!”
門外適時傳來一聲報喝。
今日又是皇上稱病不上早朝的一天,因此早朝也散的早了一些,夏言也比預計的時間來的更早了一些。
伴隨著報喝,夏言邁著方步進入翰林院院內。
卻見不少庶吉士非但不在課堂內端正坐著等他蒞臨,居然還在院內四處閑逛,夏言的眉頭立刻鎖了起來:
“課間無序,成何體統!”
“閣老……”
院內的庶吉士頓時噤若寒蟬,一個個躬下身子立于一旁,甚至沒人敢開口解釋現在的情況。
“閣老恕罪!”
陳英達則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連忙遠遠繞過鄢懋卿,一路從堂內跑到院內,大老遠便面向夏言跪下,
“今日之事實在事出有因,閣老請聽下官細細道來……”
唯獨鄢懋卿一人內心疑惑:
“早朝和翰林院都是卯時點卯。”
“最近韃子才越關南下,掠關殺擄,據說因此受難的百姓高達數十萬。”
“朝廷不正該在早朝上仔細商議對策么,為何這么快就結束了?”
“我這回本來也有那么點趁朝廷上下焦頭爛額,無暇顧及于我蒙混過關的心思,如今看來朝廷也沒人將這件事真當回事啊?”
“爛了,朝廷從上到下果然已經爛透了……我走的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