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閣?”
聽到這個名字,張裕升等人再次心生疑惑。
鹿鳴閣雖不是京城最大的書局,但在京城的文人墨客之中也頗有些名氣。
鹿鳴閣的涉獵范圍很廣,不但編輯和刊刻了許多諸如白居易詩集、文集、元次山集之類的詩文合集,還出版了不少通俗文藝書籍。
其中有一舉助當朝武定侯郭勛進翊國公加太師的《皇明開運輯略武功名世英烈傳》,也有收錄了金、元、明三代散曲、戲曲的《雍熙樂府》,甚至還包括《水滸傳》和《三國志通俗演義(三國演義)》。
這些進士進京殿試,閑來無事自然免不了要去逛一逛書局,感受一下京城的文化底蘊與氛圍,因此難免對鹿鳴閣有所耳聞。
只是他們一時也想不明白。
鄢懋卿平日里不聲不響,怎么就又與鹿鳴閣扯上了關系,竟能讓鹿鳴閣的掌柜親自找到豫章會館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無非是些書局生意上的瑣事罷了。”
劉掌柜只是簡單一提,并未展開了細說。
嚴世蕃聽罷還當是鄢懋卿賒了鹿鳴閣的書籍,劉掌柜今日是前來討賬,也懶得詳細過問,只是擺了擺手調笑道:
“得虧你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一些,恐怕便找不到他了。”
“這是為何?”
劉掌柜一臉迷惑。
“只怪豫章會館廟小,鄢懋卿吃住不慣,正要收拾行李另覓他處。”
嚴世蕃信口將說法顛倒了一下,免得劉掌柜出去亂說,壞了嚴家禮賢鄉(xiāng)士的名聲。
劉掌柜聞言面色一變,下意識的追問:
“莫不是要去江西會館?”
這對他來說就是個大問題了,江西的進士進京之后,大多都會掛搭在豫章和江西兩個會館,否則就要花錢租住民宅或客棧。
掛搭在豫章會館,便代表有意愿成為嚴嵩的門生。
而掛搭在江西會館,則代表站在了夏言那一邊。
此事對于旁人來說或許干系不大,但他的主人與夏言素來不和,說是不共戴天的宿敵都不為過,自然不能不在意。
“那可就不好說了,腿長在他的身上。”
嚴世蕃知道劉掌柜的主人是誰,自然也知道這層關系。
雖然心知嚴家都懾于風評不愿扯上關系的人,夏言只會更加敬而遠之,故而鄢懋卿不去掛搭江西會館還好,去了只會自取其辱。
但在劉掌柜面前,他還是故意如是說道,臨了又給鄢懋卿使了個絆子。
如此一來,哪怕鄢懋卿是個進士,劉掌柜也斷然不會再給他任何好臉色,且看鄢懋卿稍后如何自處便是。
果然。
“這……”
話音剛落劉掌柜就立刻蹙起了眉頭,有些急躁的施禮,
“嚴公子,請恕小人失陪,小人需立刻去見鄢進士。”
“來個人,引他去。”
嚴世蕃自覺劉掌柜已經(jīng)上套,心中好笑的同時大方擺了擺手。
隨即又在堂內的玫瑰椅上安然坐下,一邊招呼家仆給其他進士進酒,一邊等著看接下來即將上演的好戲。
不過嚴世蕃可不是為了看戲而生事,他還沒那么無聊。
其實他真正的目的是在這些進士之間孤立鄢懋卿。
畢竟他將鄢懋卿驅逐出豫章會館的真正原因暫時不可明說,可若是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些進士即使嘴上不說,心中也難免有所猜疑,少不了私下置喙。
而現(xiàn)在若是能借劉掌柜之手,令鄢懋卿在這些進士面前丑態(tài)畢露,使他們羞于與其為伍。
那么即使他便不做出任何解釋,這些人也會自我腦補合理。
……
廂房內。
鄢懋卿剛收拾完了換洗衣裳和書籍,又將此次入京所剩的銀錢仔細清點了一遍。
一共八兩銀子,還有大約三百文零錢。
嘉靖年間物價還算穩(wěn)定,銀錢的購買力也還算不錯,一斤豬肉大概是二十文錢,一斤米也不過三文。
因此這些銀錢這對平民家庭而言,已經(jīng)稱得上一筆巨款。
這自然得益于他的家境,雖然不敢說是大富大貴,但在鄉(xiāng)里也屬于衣食無憂還有余糧的地主階級,怎么都不至于苦了他這個好不容光宗耀祖的進士。
只是不知他的爹娘和親戚長輩,在得知他這個已經(jīng)可以在族譜上單開一頁的進士,一心只想著致仕回鄉(xiāng)繼續(xù)“啃老”之后,又會作何感想?
不過倒也不必太過憂心。
他爹娘和親戚長輩都是庶民,誰若對他無禮,依舊可以搬出進士出身應對。
反正現(xiàn)在他在京城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這八兩多銀子,只要不去亂花,就算沒有豫章書院的免費吃住,撐過之后短則數(shù)月、長則一年的觀政期也不在話下,估摸著還能有所結余,不慌……
正如此盤算的時候。
“鄢進士,鄢進士!”
房外忽然傳來一個頗為耳熟的呼喊。
鄢懋卿趕忙將銀錢收好,仔細壓在箱子最底層之后,方才換上笑臉極為熱情的迎了出去:
“劉掌柜,這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來得正巧。”
“正巧?”
劉掌柜一怔。
鄢懋卿讓開房門展示著里面剛收拾好的行李,繼續(xù)腆著臉笑道:
“我正要搬離豫章會館,才剛收拾好行李,正想著是不是該去館外使錢尋個人幫忙搬運,劉掌柜就到了門外,你說巧是不巧?”
“巧,也不巧。”
劉掌柜方才明白過來,隨即面露難色:
“若鄢進士是要去江西會館掛搭,請恕小人不能相助,非但不能相助,此前鹿鳴閣與鄢進士定下的合作事宜,只怕也只能忍痛終止,自此不相往來。”
“誰說我要去江西會館掛搭?”
鄢懋卿疑惑。
“那鄢進士這是打算……”
“劉掌柜誤會了,不過是會館人多嘈雜,我又是個喜靜之人,因此打算搬離出去尋個清靜之處獨居罷了。”
鄢懋卿并未將嚴世蕃牽扯進來,免得劉掌柜對其有所顧忌,又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果真?”
劉掌柜聞言頓時精神一振。
“還能有假?”
“鄢進士可已經(jīng)找好了去處?”
“暫時還沒有,原是打算暫住客棧……不過劉掌柜久居京城,可有合適的去處推薦?”
“如今天色漸晚,臨時去找恐怕難合心意,小人倒恰好有一處空閑的小院,若鄢進士不嫌棄,不若先去暫住幾日,日后再做定奪?”
“這……那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鄢進士言重,便是這些行李吧,放著我來!”
鄢懋卿并不知道劉掌柜背后還有什么主人。
只知劉掌柜今日親自前來,此刻還表現(xiàn)的如此殷勤,此前只為試水的合作之事應該是成了。
并且經(jīng)過最近這些時日的市場檢驗,效益應該也還算不錯。
這算是意外之喜。
自此他在京城還沒開始花錢,就已經(jīng)有了外快收入。
今后回到鄉(xiāng)里,也多了一條生錢的門路,感覺致仕之后的美好生活已經(jīng)越來越有奔頭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