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蟬鳴撕扯著宮殿的寂靜,紫宸殿偏殿內,卻是一派劍拔弩張。
十歲的二皇子南轍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獸,臉蛋漲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死死抵著沉重的花梨木書案,仿佛那上面攤開的不是珍貴的《孫子兵法》竹簡,而是要吃人的怪獸。
“我不學!就不學!這些字歪七扭八的,看著就頭暈!”他帶著哭腔吼道,小短腿胡亂蹬著,試圖把案幾推開。
韋貴妃身著絳紫宮裝,云鬢高聳,金釵步搖因怒氣而劇烈晃動,發出細碎又刺耳的撞擊聲。她一手緊握著一把光亮的紫檀木戒尺,另一只手試圖去揪南轍的耳朵,保養得宜的臉上盡是恨鐵不成鋼的厲色。
“由得你說不學?今日這第十三篇《用間篇》,你背不下來,看本宮怎么收拾你!”她的聲音又尖又銳,穿透了沉悶的空氣,“哭?哭有什么用!太子在你這個年紀,早已能文能武,甚至隨軍歷練,你呢?就知道躲懶耍滑!”
旁邊的宮人跪了一地,瑟瑟發抖。大太監福安壯著膽子抱住韋貴妃的胳膊:“娘娘息怒,殿下還小,慢慢教,慢慢教啊……”
“小?他哪里小了!”韋貴妃甩開福安,戒尺指著南轍,“太子當年像他這么大,都能在邊疆大營里識輿圖、觀星象了!你憑什么不行?難道你生來就比他蠢笨嗎?!”
南轍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但叛逆心起,梗著脖子頂嘴:“我是蠢笨!我不是那塊料!他是太子,他以后要當皇帝的,他當然要學!我又不用繼承大統,學這些做什么?母妃你何苦這樣逼我!你就是欺壓我!”
這話如同油潑進了烈火。韋貴妃氣得渾身發抖,最后一點耐心也耗盡了:“不上進的東西!難道你甘心一輩子屈居人下,仰人鼻息,做個搖尾乞憐的閑散王爺嗎?!”話音未落,手中戒尺帶著風聲,狠狠就朝南轍的胳膊抽下去!
“啪”的一聲脆響,伴隨著南轍更加響亮凄慘的哭嚎。
就在這雞飛狗跳、不可開交之際,殿門處的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道清麗柔婉,卻自帶一股鎮定力量的聲音傳了進來:
“母妃這是做什么?大熱天的,動這么大的肝火。”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南瓔珞款步走了進來。她身著月白云紋宮絳裙,身姿娉婷,面容姣好如初夏新荷,眉眼間卻比同齡少女多了幾分沉穩和洞悉世事的通透。她手中輕搖著一柄團扇,目光掃過哭成淚人的弟弟和氣得臉色發白的母親,輕輕嘆了口氣。
她走上前,先是溫柔地將嚎啕的南轍拉到自己身后,用絲帕替他擦去滿臉的淚痕,柔聲道:“阿轍不怕,姐姐在。”然后才轉向韋貴妃,輕輕按住她還握著戒尺的手,“母妃,弟弟還小,貪玩是天性,您這般苛責,若是傷了身子,或讓他生了厭學之心,反倒不美。”
韋貴妃胸口劇烈起伏,看著躲在自己姐姐身后還偷偷做鬼臉的兒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連跌足嘆息:“瓔珞!你叫本宮如何不急?如何能不苛責?你瞧瞧他這副模樣!文不成武不就,終日只知嬉鬧!但凡……但凡你是個男兒身,母妃又何須將全部希望押在這個不成器的東西身上!就他這樣,拿什么去和東宮比?拿什么去爭!”
南轍躲在南瓔珞馨香的背影后,聽到母親又拿他和太子比,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嘟著嘴小聲犟道:“就是…你逼我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自己去比啊…”
“你——!”韋貴妃眼前一黑,舉尺又欲打。
南瓔珞卻適時地挽住了母親的手臂,力道不大,卻不容拒絕。她臉上非但沒有焦急,反而綻開一個清淺卻又意味深長的笑容,湊近韋貴妃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盤,瞬間凍結了韋貴妃所有的怒火。
“母妃,您且消消氣。不必再逼他了,他的路,咱們替他鋪平便是。”
韋貴妃一怔,不解地看著女兒。
南瓔珞的笑容更深了些,眼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銳光,聲音輕得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母妃難道還沒收到風聲?費清……昨日已然得手了。”
她微微停頓,欣賞著母親驟然收縮的瞳孔和瞬間失血的臉頰,才緩緩吐出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太子的死訊,最遲明日,必傳京中。”
她輕輕抬手,用團扇為震驚得幾乎僵住的韋貴妃扇了扇風,語氣閑適得像在討論今日的茶點。
“屆時,父皇悲痛之余,總要考慮國本大事。這新的太子之位……母妃,您就安心等著,準備讓弟弟受封吧。”
一陣穿堂風掠過,吹動了書案上的竹簡,嘩啦輕響。殿內的冰鑒散發著絲絲寒氣,卻抵不住韋貴妃心中那驟然炸開的驚濤駭浪與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