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噼啪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廂房內顯得格外清晰。
南梔子的指尖還停留在商晏君手臂的繃帶上,那方不慎從他被劃破的內袋里滑落的絹布,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呼吸驟停。
絹布質地細密,邊緣繡著難以仿制的云龍暗紋——這是唯有東宮和陛下近侍才能使用的御用之物!
而上面那寥寥數語,更是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開:
“北境事,依計行。功成,爾父冤屈得雪,爾亦可脫賤籍,重返京畿。閱即焚。——琚”
琚!太子的名諱!
北境事?依計行?功成?
這幾個字眼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南梔子的心臟!聯想到方才在銅盒中看到的那張“東宮密函,已按‘那邊’意思改”的字條,一個可怕得讓她渾身冰涼的猜想無法抑制地浮現——
難道……難道太子哥哥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甚至可能與柳文才的科考舞弊案,都源于同一張巨大的黑網?
而商晏君……他查柳文才,查科舉案,甚至追到無端賭坊,他到底是真的要肅清科場,還是……他早已洞悉了某些牽連更廣的秘密,甚至……他本身就與這陰謀有關?否則,這封太子的密信,為何會在他身上?!
巨大的震驚、恐懼、背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縮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極其骯臟可怖的東西,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案,發出一聲悶響。
商晏君幾乎在她縮手的瞬間就察覺到了異樣。他低頭,一眼便看到了掉落在自己衣擺上的那方絹布,以及南梔子那張血色盡褪、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的臉。
他眸色驟然一沉,快如閃電般伸手要將那絹布收回!
但南梔子的動作更快!她幾乎是憑著本能,一把將那塊絹布搶了過來,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能證明某種可怕的、她絕不愿相信的事實的鐵證!
“這是什么?!”她的聲音因極致的震驚和恐懼而微微發顫,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商晏君,里面充滿了審視、憤怒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受傷,“商晏君!你告訴我!這上面寫的‘北境事’、‘依計行’是什么意思?!太子的死……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話,她哽在喉嚨里,幾乎問不出口。那是她從小護著長大的弟弟!那是大景朝的儲君!
商晏君的臉色在燭光下顯得異常蒼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迅速恢復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冷得有些迫人。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墻上投下壓迫感的陰影,目光沉沉地鎖住南梔子,試圖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安撫她,卻掩不住那一絲極細微的緊繃:
“殿下,事情并非你所想。將此物還給臣。”
“并非我所想?”南梔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唇角勾起一個冰冷而凄惶的弧度,她舉著那方絹布,步步緊逼,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將他洞穿,“那是什么?!這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太子的名諱!寫著‘北境事’!寫著‘依計行’!商晏君!你一直在查柳文才,查科舉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你今日去賭坊,真的只是為了柳文才舞弊的證據嗎?還是……為了銷毀別的什么東西?!”
她的指控一句比一句尖銳,每一個字都帶著被信任之人可能背叛的刺痛。腦海中閃過與他數次交鋒、合作、乃至方才在危險中并肩的場景,此刻都變得無比諷刺。
商晏君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如同冷硬的玉石。他看著眼前情緒激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南梔子,眼底深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關切,有無奈,更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沉重。
“殿下,”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臣現在無法向你解釋太多。但請你相信,臣所做的一切,從未背離臣的職責與本心。將此物還給臣,它牽扯極大,知道太多于你百害而無一利!”
他伸出手,目光堅定地看著她,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強勢。
“職責?本心?”南梔子看著他伸出的手,心一點點沉入冰窖。她冷笑一聲,將攥著絹布的手背到身后,眼神里充滿了決絕的戒備和失望,“你的職責就是藏著太子的密信?你的本心就是眼睜睜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利用,去查什么科舉案,好掩蓋你們更大的圖謀嗎?商晏君,你休想再騙我!”
話音未落,她猛地轉身,竟是要帶著那方絹布奪門而出!
“殿下!”商晏君神色一凜,顧不上手臂的傷勢,身形一動便要阻攔。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
“砰!砰!砰!”
小院那并不牢固的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用巨大的力道瘋狂敲響,幾乎下一刻就要被砸開!同時響起的,是一個南梔子極其熟悉的、帶著哭腔和無比驚惶的尖利聲音,穿透了寂靜的夜:
“殿下!殿下!開門啊!出大事了!天塌了——!!!”
是鶴姐的聲音!但那聲音里蘊含的恐懼和絕望,是南梔子從未聽過的!
廂房內的兩人動作同時一僵。
南梔子猛地回頭看向門口,又難以置信地看向商晏君。
商晏君眉頭緊鎖,眼底迅速掠過一絲極其深重的陰霾,仿佛預感到了什么。
砸門聲和鶴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更加急促,如同喪鐘般敲擊在兩人的心上:
“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軍報!太子……太子殿下他……在朔風崖遭遇敵軍伏擊……墜崖……殉國了!!!”
轟——!!!
這消息,比方才那絹布上的字跡更像一道九天驚雷,結結實實地劈在了南梔子的天靈蓋上!
她眼前猛地一黑,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攥著那方絹布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太子哥哥……殉國……墜崖……
絹布上的“北境事”、“依計行”……
巨大的、無法形容的悲痛和更深的、冰冷的恐懼如同兩只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僵硬地、一點點地轉過頭,看向面前的商晏君。
燭光下,他的臉上一片沉肅,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的是悲痛?是震驚?還是……別的什么?
他……早就知道了嗎?
鶴姐在外面絕望的哭嚎和砸門聲,手中這塊冰冷刺骨的絹布,還有商晏君此刻深不可測的表情……
所有的線索、懷疑、恐懼在這一刻轟然炸開,將南梔子的世界徹底撕裂。
她看著商晏君,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只有兩行冰涼的淚,毫無預兆地、無聲地從她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