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隕落之時 第一幕【5】生日

第一幕【5】

2018年12月23日傍晚六點 MY市芫花別墅區(qū)

暮色如潑墨浸透天際，路燈在寒霧中暈開昏黃光斑。歸心似箭的車流在主干道凝成鋼鐵血栓，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匯成刺耳的交響。前方兩輛轎車如斗敗的巨獸抵角相纏，車主隔著車窗噴射污言穢語，飛濺的唾沫星子仿佛要熔穿擋風(fēng)玻璃。

出租車司機捶打著方向盤：“挪個車能折壽不成？“

后座的木溪文靜如磐石。瑞麗目睹丈夫尸首時眼中翻涌的巖漿——那混雜著悲慟、怨憤與幻滅的熔流，此刻仍在灼燒他的記憶。當(dāng)那些從****地牢救出的孩童呆滯的目光浮現(xiàn)在腦海，當(dāng)枉死者凝固的驚愕瞳孔在眼前閃回，他扣動扳機的手指便再無猶疑。

受害者的傷痕已鐫刻成永恒琥珀，加害者卻只需償還瞬息苦痛。這即是“制裁“的殘酷真諦——以誅心之刃完成最后的審判。

“曙光計劃會撫平遺孤的創(chuàng)傷...“他凝視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喃喃低語，仿佛要將這句咒語烙進(jìn)靈魂深處。車窗外，兩個車主正互相揪住衣領(lǐng)，他們的影子在路燈下扭曲成搏斗的困獸。

“曙光計劃“是正義聯(lián)盟鑄就的贖罪之盾。當(dāng)制裁的雷霆碾碎毒梟與圣戰(zhàn)者的頭顱，這面盾牌便為遺孤?lián)纹饍A斜的天空：按月發(fā)放的撫恤金匯成生命線，未成年子女將受庇護(hù)直至弱冠之年。唯一的枷鎖是植入他們身份的監(jiān)察程序——既為切斷復(fù)仇的鎖鏈，更為阻斷暴力的輪回。那些在葬禮上攥緊拳頭的少年永遠(yuǎn)不會知道，資助他們學(xué)費的匿名賬戶，與殺死他們父親的組織系出同源。

車流剛恢復(fù)蠕動，出租車已滑入芫花別墅區(qū)的結(jié)界。穿過人工密林的剎那，市井喧嘩如潮水退去，唯余銀杏葉墜地的沙沙聲。能在黃金地段拓出這片凈土，正是全球頂級財富的無聲宣言。

“小兄弟住這兒？“司機接過鈔票時瞪圓眼睛。

“赴友人生辰宴。“木溪文話音未落，鐵藝大門前的保安已橫臂阻攔。正盤算翻越薔薇籬墻時，灼灼紅云倏然漫至門廊——雅軒茜色長裙綴著蕾絲浪花，頰邊胭脂暈染如四月桃夭。

“溪文！“她雀躍招手，鑲鉆鞋跟敲響大理石階。

少年指向固執(zhí)的守衛(wèi)：“勞煩大小姐通關(guān)。“

雅軒蛾眉輕蹙：“王叔，這位是我的貴客。“

保安堆起職業(yè)性假笑開門，目送臃腫身影沒入門廳光影時，喉間滾出不解的咕噥：“怪哉...這般平平無奇的少年郎，竟成雅軒小姐的座上賓？“

木溪文踏入水晶吊燈傾瀉的光瀑中。滿廳少年少女正模仿著成人世界的社交圖譜，脖頸揚成天鵝的弧度互相致意。雅軒清泉般的嗓音蕩開漣漪：“這位是木溪文，我最重要的摯友！“

數(shù)道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射來，籃球隊長指間的香檳杯捏得發(fā)白。角落飄來蚊蚋般的譏誚：“雅軒竟與這般人物...“話音未落撞上木溪文掃來的視線——那屠場淬煉出的寒光讓碎嘴者霎時噤若寒蟬。

“餐臺備了炙烤火雞，“雅軒指向長廊盡頭綴滿玫瑰的宴席桌，“容我暫離。“

少年頷首時，白色塑料袋在腿側(cè)窸窣作響。待他執(zhí)起鎏金餐盤里的迷迭香烤雞腿，二樓欄桿忽有銀河傾瀉而下。雅軒執(zhí)琴立于穹頂光暈中，弓弦間流淌的德彪西《月光》似要將滿室浮華滌凈。

賓客化作凝固的雕像群，唯木溪文齒尖撕裂焦脆表皮的聲響格外清晰。當(dāng)琥珀色油脂沿他下頜蜿蜒時，琴弓正挽出最哀婉的顫音——文明與野性的協(xié)奏曲，在銀餐具的冷光里達(dá)成詭異和諧。

當(dāng)最后一絲雞肉消失在齒間，木溪文抬眼撞上雅軒含笑的眸光。少女在如潮掌聲中屈膝謝幕，緞面裙擺漾開晚霞的漣漪。她步下階梯時宛若加冕的女王，賓客們呈上的禮盒在燈光下流淌著珠光。木溪文低頭看向手中皺巴巴的塑料袋，指節(jié)無意識收緊：“早該尋個錦匣裝裱的...“

趁眾人涌向餐臺，他匆忙揩凈油漬，潛至雅軒身側(cè)：“生辰賀禮。“

“隨我來。“她忽然拽住他袖口。

“閨閣重地...“少年耳根漫上血色，額角滲出細(xì)密汗珠。

雅軒的瞳仁倒映著他僵直的軀體：“雙親赴宴未歸。“

“終是男女有別...“

“此刻倒成謙謙君子了？“她眼風(fēng)掃過他沾過油漬的衣襟，“食我點心時怎不見拘禮？“

在無數(shù)道淬毒的目光中，木溪文如赴刑場般踏上旋梯。身后碎裂的玻璃杯聲里，某個籃球隊員正將香檳杯捏出蛛網(wǎng)裂痕。

推開雅軒的房門，粉色壁紙上交響著帕格尼尼與泰勒·斯威夫特的肖像。巨型公主床陷落于泰迪熊的海洋，三十平米的空間竟延展出觀景陽臺，玻璃門外CBD的霓虹星河與室內(nèi)的柔光燈形成刺眼結(jié)界。

“這便是資本鑄造的烏托邦么...“木溪文望著窗外嘆息，鋼筋森林里生生劈出的伊甸園，恰似金幣堆砌的海市蜃樓。

“我的禮物呢？“雅軒絞著蕾絲裙擺輕問。

“那些鑲金綴玉的賀禮...“

“早教保姆收進(jìn)庫房了，“少女指尖掠過玩偶熊的絨毛，“不過都是千篇一律的奢牌香水。“

木溪文從紙袋捧出黃白相間的造物。當(dāng)海螺化石拼綴的小提琴呈現(xiàn)眼前，琴身流淌著五億年前的海浪紋路，青銅支架在燈光下泛著星芒。

“紅海沿岸拾得的史前遺珍，“他指腹拂過貝類的螺旋紋路，“以最原始的粘合方式，為你封存海洋的樂章。“ 502膠水的化學(xué)氣味里，侏羅紀(jì)的潮聲在化石縫隙間蘇醒。

雅軒頰邊飛起霞色，指尖輕撫雕像流暢的曲線：“未曾想你竟通曉雕琢之道！“

“可入法眼？“這尊白玉少女捧書像在木溪文掌心泛著溫潤光澤，是他昨夜在龍血加持下徹夜雕琢的成果。

“愛不釋手！“少女將雕像安置在梳妝臺中央，水晶燈下石像眼眸流轉(zhuǎn)著奇異光彩，“從此晨昏相對，它便是最珍貴的生辰禮。“

木溪文轉(zhuǎn)身欲離，卻被雅軒拽住衣角：“饕餮本性難移！“她笑渦里漾著蜜意，“稍后有命運饋贈的驚喜予你。“

“生辰者反贈賀客？“少年挑眉。

“休得多問！“雅軒緋紅著臉將他推出門廊。

木溪文搖首步入回旋樓梯，餐臺前執(zhí)起鎏金餐盤。松露鵝肝與魚子醬塔旁，他獨踞角落大快朵頤的姿態(tài)，像闖入天鵝湖的棕熊撕扯著蜂巢。銀叉刮過骨瓷盤的銳響中，二樓琴房傳來肖邦夜曲的零星音符，雅軒正為即將揭曉的驚喜作最后的排練。

白衣少年如鶴立雞群般踱至餐桌前：“閣下與雅軒小姐是...“

“刎頸之交。“木溪文腮幫鼓動如倉鼠，油光在唇邊暈開。

“僅是摯友？“對方銀質(zhì)餐叉驚落瓷盤，“她閨閣從不允異性涉足！“

“登堂入室有何稀奇？“少年撕扯著勃艮第紅酒燉牛肉，肉汁濺上襯衫前襟。

“此乃破天荒頭一遭！“張嘉欣的視線如解剖刀刮過木溪文周身，“敢問尊名？“

“木溪文。“三字落地，周遭空氣驟然凝滯。

“竟是那位喋血護(hù)花的...“何嘉欣喉結(jié)滾動，“難怪她破例。“

“足下是？“木溪文叉起第七塊土豆，醬汁在齒間迸發(fā)焦糖香氣。

“NS中學(xué)張嘉欣，“少年傾身壓低嗓音，“懇請?zhí)铰犙跑幮闹怠！?/p>

木溪文啜飲果汁沖下食物：“稍候替你探問。“指尖遙點遠(yuǎn)處華服少年團(tuán)，“那些皆屬慕艾者？“

“然也！“張嘉欣耳根漫上赤潮，“我亦在其中。“水晶吊燈的光斑在他顫抖的睫毛上跳躍，映出眼底燎原的星火。

雅軒茜色裙擺掠過的大理石地面時，何嘉欣的問候卡在喉間：“生辰吉樂...“少年指節(jié)攥得禮服袖口起皺。雅軒只微微頷首，轉(zhuǎn)而拽住木溪文油漬斑斑的袖管：“隨我來！“

廚房的柚木門合攏剎那，煨著牛骨高湯的陶甕正咕嘟作響。三平米見方的空間里，銅鍋在壁架折射暖光，松露刨刀躺在砧板旁如同藝術(shù)品。“父親特辟的庖廚實驗室，“雅軒解下繡著鈴蘭的圍裙，“你每日的晨食皆誕生于此。“

木溪文環(huán)視嵌入墻體的恒溫酒柜與分子料理機，腹誹如氣泡翻涌：萬惡的資產(chǎn)階級！竟為千金筑造米其林玩具工坊！

“莫非...“他忽然瞪圓眼睛，“你報了藍(lán)翔烹飪速成班？“

“榆木疙瘩！“雅軒抄起打蛋器作勢欲打，耳尖紅如灼燒的炭火，“家母有訓(xùn)——“她突然聲若蚊吶，“若欲馴服雄獅，先得攥緊他的胃囊。“ 蒸汽從砂鍋蓋孔裊裊升起，在她睫毛上凝成細(xì)小的銀河。

“可有心儀之人？“木溪文試探如履薄冰，“譬如...張嘉欣？“

“那位副市長公子？“雅軒鼻尖輕皺，“日日如影隨形，煩不勝煩！“

木溪文腹中暗嘆：兄弟，此路不通矣。

倏然銀盤托著紅寶石般的櫻桃蛋糕遞至眼前，焦糖淋面流淌著蜜色光澤。“特為你烤的。“她指尖還沾著杏仁粉。

“壽星反贈賓客...“少年耳根漫上赭色。

“非生辰糕餅！“雅軒將叉柄塞進(jìn)他掌心，“快嘗！“

蛋糕在木溪文唇齒間風(fēng)卷殘云。當(dāng)最后一絲奶油香消弭，他舔過叉尖：“可掛牌米其林了。“

“當(dāng)真？“她突然欺身上前，吐息拂過他沾著可可粉的下頜。

木溪文如觸電般后撤：“作業(yè)山積...“話音未落人已閃至門邊。

“明晨見！“雅軒倚著冷藏柜目送他逃離，銀叉在空盤上輕敲出懊惱的節(jié)奏，“呆頭鵝！“ 廚房頂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xì)長，如同一聲未獲回應(yīng)的嘆息投在柚木地板上。

木溪文踏出別墅時，雅軒發(fā)間鈴蘭的幽香仍在鼻尖縈繞。方才她貼近的剎那，少女肌膚蒸騰的暖意幾乎灼穿他遲鈍的神經(jīng)。某種隱秘的揣測如藤蔓纏繞心壁——莫非她眼底搖曳的星火，真為情愫之光？旋即又自嘲地掐滅念頭：那些環(huán)繞她的翩翩少年，哪個不似從偶像劇海報中走出？這定是人生三大錯覺作祟！

客廳水晶燈下，張嘉欣如困獸般踱步。“兄弟，“木溪文搭上他僵硬的肩，“莫再徒勞追逐。“

“何出此言？“少年喉間擠出砂礫般的嘶聲。

“她心有所屬。“木溪文望進(jìn)對方碎裂的瞳孔，“據(jù)傳是我校某生，而今負(fù)笈海外。“謊言之網(wǎng)在舌尖編織，“那人劍眉星目，家擁跨國財團(tuán)，雙親早認(rèn)準(zhǔn)這段金玉良緣。“

“竟有此事？“張嘉欣踉蹌半步，仿佛聽見琉璃夢碎之音。

木溪文腹誹：自然荒誕！這分明是雅軒閑談時提及的言情小說男主。卻仍肅然拍肩：“此等天選之子，凡姝豈能抗拒？“

“可論相貌...“張嘉欣突然撫頰哀鳴，“我定勝他三分！“

木溪文強忍翻涌的胃液——這株水仙怕是浸透了整瓶自戀藥劑！“作業(yè)催命，先行告退。“他抓起餐盤最后的烤雞腿，“切記守口如瓶，否則我命休矣！“

月色浸透的庭院里，少年叼著雞腿晃出鐵門。油光在他唇角鍍上琥珀色，眸光卻如夜巡的獵豹掃過樹叢暗影。周末的宿舍樓尚亮著零星燈火，足夠容他在殺戮與青春的交界處，偷得半宿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