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荒原,血霧如銹。
濃稠的霧氣貼著凍土蔓延,像腐爛的鐵銹在大地上爬行。風里沒有聲音,只有低沉的喘息,和爪尖劃過石礫的刺響。三十余頭玄狼呈環形圍攏,幽綠的眼在霧中浮沉,獠牙滴落黏稠的涎液,將凍土腐蝕出一個個黑坑。
中央的少年緩緩睜眼。
黑發凌亂如野火,雙目如寒星,映不出天光,只倒映著腥風與利齒。他不知自己是誰,記憶如斷崖,唯有一句四字真言刻在神魂深處——無盡天路。
他動了動右手。
指節布滿舊傷,骨節粗大,死死攥著一柄布滿裂痕的青銅殘劍。劍身僅余半尺,刃口崩缺,卻在他掌中紋絲不動,仿佛與血肉相連。
頭狼躍起。
三寸。
獠牙距咽喉僅三寸,腥風灌入鼻腔,死亡的氣息如冰錐刺入骨髓。
就在那一瞬,體內某處轟然炸開。
一縷無形火種自丹田深處燃起,赤金熱流如驚雷炸破凍河,沖開第一重氣血封印。右臂肌肉驟然繃緊,血脈如鐵線繃直,殘劍隨本能反手穿刺——
噗!
劍尖貫入眉心,顱骨碎裂聲在霧中炸響。
頭狼抽搐著墜地,眼珠爆裂,腦漿混著黑血噴濺在楚寒臉上。溫熱的血順著眉骨滑落,滴進眼角,視野一片猩紅。
他沒松手。
殘劍仍在顱骨中,右手因火種燃燒而微微震顫。那股熱流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短暫的熾烈與四肢百骸的撕裂感。真元初基如螢火,在經脈中微弱流轉,卻真實存在。
狼群低吼。
六頭魔狼率先撲來,利爪撕裂空氣,帶起六道黑風。
楚寒就地翻滾,殘劍橫掃,劍刃割開一頭魔狼咽喉,黑血噴涌。他借尸遮擋,左腿舊傷崩裂,血順褲管滲出,凍土上留下斷續的紅痕。
第二頭撲至。
他猛然蹬地躍起,殘劍自下而上刺入眼眶,貫穿大腦。拔劍橫斬,逼退兩頭圍攻者。劍身崩裂聲輕響,又添一道裂痕。
狼群首次后退。
六步外,魔狼伏地低吼,幽綠瞳孔中透出忌憚。那少年站在尸體之間,拄劍而立,呼吸粗重,目光如刀,掃過群狼。
戰意未熄。
火種雖止燃,但肉身已被微量淬煉,傷口流血減緩。他能感覺到,那縷火種仍在體內沉眠,只待下一次生死壓迫,再度爆燃。
三百步外,荒村邊緣,一座木屋孤零零矗立在血霧盡頭。
他必須走過去。
真元初基微弱如風中殘燭,體力急速下滑。每走一步,左腿都像踩在刀尖上。殘劍拄地,支撐著搖晃的身軀。他不敢回頭,雙目死死盯著狼群。
狼群未動。
它們在等,等他倒下。
楚寒一步步后退,腳步踉蹌,卻未停。血霧中,他的身影如一根不肯折的鐵脊,緩緩挪向木屋。
直到一道佝僂身影從霧中走出。
老人披著灰褐麻袍,背負藥簍,滿臉風霜,眼神卻深不見底。他緩步走近,從簍中取出一包草藥,遞出。
“止血的。”聲音沙啞,像砂石磨過枯木。
楚寒沒接。
他盯著老人,右手仍握殘劍,指節發白。
老人也不惱,將布包放在凍土上,目光落在楚寒右手指節與殘劍裂痕上,眉頭微皺。
“小子,”他低語,“你身上有股死氣……像被封了九重的東西。”
楚寒瞳孔微縮。
死氣?封印?
他想問,卻張不開口。記憶殘缺,言語如銹。
老人沒等他回應,轉身離去,背影很快被血霧吞沒。
楚寒低頭,看著那包草藥。
他沒去撿。
而是彎腰,用殘劍挑起草藥,收入懷中。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覺。
三百步,終于走完。
他靠在木屋墻邊,滑坐在地,殘劍橫膝。血順著左腿流下,在凍土上凝成暗紅冰珠。火種沉寂,真元微弱,但他還活著。
荒原死寂。
狼群退入霧中,只留下六具尸體,在血霧里緩緩冷卻。
楚寒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
無盡天路……四字如烙印,在腦海深處灼燒。
他是誰?
為何在此?
殘劍為何在手?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
戰則生,退則亡。
方才那一瞬,若他遲疑半息,早已被撕成碎片。是那股火種救了他,是戰斗的本能救了他。
他低頭,看著殘劍上滴落的黑血。
劍身裂紋深處,似有極淡的赤金紋路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火種不顯于外,無法被探知。
唯有他自己能感。
它在等下一次戰斗。
等他再次瀕臨絕境。
楚寒閉眼,呼吸漸緩。
血霧外,風起。
遠處,一座石碑半埋凍土,碑文模糊,唯有一字尚可辨認——
“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