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七要上班,初六返回滬市的綠皮火車上,車廂里混雜著各種氣味,過道擁擠不堪。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靠窗那四個年輕人的興致,他們的眼睛里有一種即將大干一場的光亮。
火車有節奏地“哐當”作響,窗外的田野向后飛速掠去。
林耀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攤在小桌板上,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地記了不少東西。“我查過了,在滬市注冊一家公司,如果我們符合小微企業標準,前期稅收是有優惠的。但想走得遠,必須有自己的商標,一個叫得響的牌子。”
他指尖點著本子上的字,像個運籌帷幄的將軍,“名字你們自己想好,但關鍵是要把品牌故事講好,咱們這次回家就是最好的故事。”
提到這個,幾個人都興奮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暢想。熱烈的討論中,林耀的目光轉向了身邊一直安靜聽著的蔡茜。她的側臉映著窗外的光,神色比年前堅毅了許多。
等他們討論的間隙,林耀才放低了聲音,像是隨意提起,“對了,你和蘇銘那個事,有進展嗎?”
蔡茜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又松弛下來,她搖搖頭。
林耀的眉頭皺了起來,“蔡茜,這事不能再拖了。快刀斬亂麻。我們現在要做的是事業,萬一將來公司做起來,他跑來分一杯羹,那不是惡心人嗎?法律上不切割干凈,后患無窮。”
他沒有說得太重,但每個字都敲在關鍵處。蔡茜沉默地絞著手指,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眼神卻很定,“我明白,回去就找趙律師。”
火車到站,幾人拖著行李回到合租的出租房。一開門,周莉莉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啃蘋果,看見他們,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回來啦?”
“莉莉!天大的好消息!”顧盼把箱子一扔,就撲了過去。
“什么好消息,看把你激動的。”周莉莉咬了口蘋果,不以為意。
“我們……我們準備開公司了!”
“蔡茜還認了兩對干爸干媽!”
連著幾句話,信息量巨大地砸向周莉莉。她啃蘋果的動作停住了,眼睛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蔡茜身上。“等會兒……讓我捋捋。你們回去一趟,不光把生意談成了,還準備開公司了?蔡茜,你不是跟盼盼回去過年的嘛?怎么……還批發回來兩對爸媽?”
周莉莉手里的半個蘋果“啪嗒”掉在地上,嘴巴張得老大,那表情仿佛在說,這世界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得魔幻了?
周莉莉撿起地上的半個蘋果,在衣服上隨便擦了擦,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問:“你們誰,給我從頭說,說慢點。我懷疑是你們在說夢話,還是我耳朵聽錯了。”
顧盼搶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講了一遍,只是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重點都在我爸媽好開心,服裝廠的設備還挺齊全,周莉莉聽得云里霧里,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最后還是蔡茜把話接了過來,她邏輯清晰地闡述了這次回鄉的真正收獲——一個有分量的合作伙伴,一個切實可行的創業方向,以及顧盼家人的支持。她說得不快,但每個字都像釘子,把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釘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客廳里安靜下來。
周莉莉把果核扔進垃圾桶,盤著的腿也放了下來,她看看顧盼,又看看蔡茜,最后目光在她們臉上來回掃掃視:“所以,你們是認真的?把這個開在家里的小作坊,發展成一個服裝公司?”
“是!”顧盼答得斬釘截鐵。
周莉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突然笑了,“瘋了,你們兩個真是瘋了。合伙開公司,就咱們這幾個人,在這巴掌大的出租屋里?不過,夢想可以有,萬一實現了呢?行,算我一個。”
顧盼激動地跳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加入!”
“那是,”周莉莉擺擺手,表情又恢復了那種懶洋洋的勁兒,“你們倆的設計功底我比不上,縫紉手藝我也比不過,但銷售這方面,我一個頂你們倆!我們搞錢三人組,怎么能沒有我呢?而且,我們只能成功,不許失敗!我們還有那么多房貸要還呢!”
玩笑歸玩笑,團隊的最后一塊拼圖就此歸位。
在一切準備就緒前,班還是要上的。畢竟房租要付,房貸要還,飯也要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因為白天都還要上班,開公司的事只能擠占所有下班后的時間和休息日。小小的客廳成了臨時作戰室,茶幾上堆滿了從網上買來的《公司法》《稅法》《合同法》。三個人白天是格子間的普通職員,晚上就聚在一起啃那些天書般的法律條文,為一個注冊資本的數額,為一個股權分配的比例,爭論到面紅耳赤。林耀和何慧中有空時也會過來,給她們提供專業的解答。周莉莉嘴上說著風涼話,做起事來卻比誰都細,她對數字敏感,硬是把稅收優惠政策研究得明明白白。
相比他們熱火朝天的討論,蔡茜這邊安靜許多。她把自己那份法律書看完后,又默默多看了一本《婚姻法》。上一次開庭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法院的判決書早就寄到了,白紙黑字,結果和趙長平預料的一樣:不準予離婚。第二次起訴,必須等六個月。
六個月,像一座跨不過去的大山。
元宵節后的一個休息天,窗外陽光正好。蔡茜看著桌上眾人畫出的公司發展規劃圖,圖上清晰地標注著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后的目標。她的目光落在“六個月”那個節點上,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她不能等。
她起身走到陽臺,撥通了卓雅的電話,聲音平靜無波。
“姐,是我,蔡茜。”
“……嗯,我們都挺好的。就是想問問,趙律師今天在家嗎?我又設計了些新款式,給甜甜做了兩件新衣服要送過去。還有我的離婚案想要再咨詢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