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個月,時間仿佛被擰緊了發條,飛速旋轉。
時裝店里,打包膠帶刺啦刺啦地響,成了工作室唯一不變的背景音。成堆的快遞盒子從墻角堆到門口,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過道。訂單從一天幾十個,漸漸漲到上百個,電腦屏幕上的“叮咚”提示音幾乎沒有停過。
很多在實體店里積壓許久的服裝,在網上,只要價格適中,總能找到喜歡它們的顧客,這大大提高了資金的周轉效率,讓她們很是開心。
李垚徹底成了周莉莉的專屬攝影師。鏡頭下,周莉莉穿著新款,時而溫婉,時而俏皮。李垚起初還能專心致志地指導:“下巴抬高一點,對,看窗外。”可漸漸地,他的鏡頭總會不自覺地追隨著她,在她整理碎發或是吐舌做鬼臉的瞬間,悄悄按下快門。那些照片他從不上傳,只在夜深人靜時,一張張翻看,照片上的姑娘笑得燦爛,照亮了他整個心里。
“喂,李大攝影師,我這臉都笑僵了,腿也麻了,能申請中場休息嗎?”周莉莉揉著小腿,沒好氣地抱怨。
李垚的視線從取景框挪開,落在她揉著小腿的手上,頓了半秒才說:“行,表現不錯,去喝口水吧。”
另一邊,顧盼則成了面料市場和工廠的常客。她像個尋寶的獵人,在成千上萬匹布料里穿梭,手指拂過不同的材質,感受著它們的紋理和垂墜感。為了一條裙子的顏色,她能對著幾十種相近的色卡糾結大半天。有時候樣品出來了,顏色或者版型差了分毫,她二話不說就讓工廠返工。何慧中表舅叼著煙,嘴上罵她是敗家子,一塊布料非要折騰三回,手上的剪刀卻裁得又快又穩,他知道這個外甥女的眼光有多毒。
快遞小哥每天上門收件時,都會樂呵呵地開玩笑:“老板,你們這生意也太好了,我這趟車快成你們的專車了。”
到第三個月,快遞公司的區域經理親自找上了門,遞上了一份新的合**議,單價直接降了兩成。顧盼看著合同上的數字,眼睛都亮了,這省下來的可都是純利潤。她揚了揚手里的合同,對另外兩人說:“看,咱們的專車升級了!”
可人手還是不夠,四個人每天忙到凌晨,黑眼圈一個比一個重。一天,顧盼把最后一件貨打包封箱,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包裹,做了個決定:“不行,得招人了。”
于是,兩個手腳麻利的小姑娘加入了團隊,專門負責打包發貨。第一天上班,看著堆成山的包裹,兩個姑娘眼睛都直了,工作室里終于不再像打仗一樣了。
一天晚上,周莉莉對著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嘴里還念念有詞:“親,這個料子不透的,您放心……親,您這個身高體重穿M碼正合適……”
她一抬頭,看到李垚和顧盼都在看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說,這‘叮咚’聲,是不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二人點頭回應:“的確好聽。”
沉默了一會兒,李垚說:“莉莉姐,我要走了。”
周莉莉頭也沒抬就說:“今天這么早就要回去?你可別偷懶哦。”
卻聽見顧盼說:“李垚在杭城找了正式工作,明天就走了。”
周莉莉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指停在半空,屏幕上還掛著她打了一半的“親”字。她好像沒聽清,隔了幾秒,才慢慢轉過頭,看著李垚,又看看顧盼。原來三個月的實習期,這么快就滿了。
說不出挽留的話,她忽然笑了一聲,把沒打完的字刪掉,干脆利落地合上筆記本電腦:“走!吃宵夜去!給你小子踐行!姐請客!”
街邊的大排檔熱火朝天,人聲和炒菜的鍋鏟聲混成一片。周莉莉一屁股坐下,把菜單拍在桌上,嗓門蓋過了鄰桌劃拳的動靜:“老板!香辣小龍蝦,撿最大個的上一盆!啤酒先來一打!”
那兩個新來的打包小妹有些拘謹,雙手放在膝蓋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顧盼給她們倆倒上茶水,笑道:“別客氣,隨便點。今天咱們的大功臣要高升了,得好好宰他一頓。”
她話是這么說,眼神卻瞟向了周莉莉。這姑娘從時裝店出來就一直亢奮得不太對勁。
李垚坐在周莉莉旁邊,低著頭,只說:“我來就行。”
“你來什么你來!”周莉莉把他的手拍開,眼睛一瞪,“說了姐請客!到了杭城,好好工作,找個比我好看的女朋友,到時候別忘了請姐姐們喝喜酒就行。”
她話說得又快又響,仿佛在完成什么任務。
滿滿一盆紅彤彤的小龍蝦端上來,熱氣裹著香辣味撲面而來。周莉莉第一個動手,剝開一只蝦,把最肥的蝦肉塞進李垚碗里:“吃!多吃點!看你瘦的。”
李垚沒說話,默默吃掉了。
酒過三巡,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蝦殼。周莉莉的臉頰泛著紅暈,也不知是辣的還是喝的。她忽然舉起酒瓶,大著舌頭喊:“老板!老板!過來一下!”
大排檔老板正忙得腳不沾地,探頭問:“美女,加菜?”
“不加菜!給我們拍個照!”周莉莉不由分說地把手機塞過去,一把拽起李垚,“來來來,大攝影師,今天你站中間!”
她把李垚推到正中,自己緊挨著他站好,另一邊是顧盼,兩個小妹也笑著湊過來。
“都看鏡頭啊!”周莉莉吆喝著,一手舉起啤酒瓶,另一只手在李垚腦袋邊上比了個耶。閃光燈亮起時,照片里,她咧著嘴,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舉著酒瓶的手臂卻箍得李垚的肩膀有點緊。李垚被她攬著,起初還有些僵硬,最后也舉起了酒瓶,嘴角揚起一個干凈的弧度。
照片定格了五張年輕的臉,在油膩膩的大排檔燈光下,都亮得驚人。
拍完照,周莉莉湊過去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手機一鎖揣回兜里,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她坐回位置,拿起一只蝦,低頭剝著,半天沒作聲。
一滴液體從她鬢角滑落,掉在油汪汪的蝦殼上,濺開一小點痕跡。她飛快地用手背抹了把臉,嘟囔:“真熱,吃個宵夜還能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