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婚宴散去,院子里杯盤狼藉,李磊正幫著收拾桌子,一根“大前門”遞到了嘴邊。
他一抬頭,是幫他干活的瓦工小伙,叫狗子,正咧著嘴沖他笑,旁邊還跟著幾個同樣年輕的泥瓦工,都眼巴巴地瞅著他。
“磊哥,抽煙?!?/p>
李磊接過來別在耳朵上,沒點(diǎn)著,繼續(xù)收拾手里的碗筷?!坝惺戮驼f,一個個杵在這兒當(dāng)門神?”
狗子嘿嘿一笑,搓著手,還是有點(diǎn)不好意思開口。
旁邊一個性子急的直接搶著說了:“磊哥,我們……我們想跟你去上海。”
這話一出,幾雙眼睛頓時放著光,死死盯著李磊的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是啊磊哥,村里這活兒,干一天歇三天,碰上雨季,一個月都開不了張。我們看你帶回來的師傅,一個個都紅光滿面的,都說在上海掙著大錢了?!?/p>
“跟我們說說,上海的工錢是不是真有那么高?”他們在村里建房,一天最多也就五十塊,聽那些裝修師傅說,在上海最少能拿到八十塊。技術(shù)好要求高的工種,能拿到一百多,聽得他們心癢癢的。
這才是他們最關(guān)心的。
李磊把碗筷放進(jìn)盆里,這才轉(zhuǎn)過身,看著這群半大伙子,眼神平靜?!案呤歉?,但活兒也累。在家里干活,累了能歇歇腳,磨磨洋工。在上海,我手底下幾十號人,哪個工地不是催著趕著?手藝稍微潮一點(diǎn),動作慢一點(diǎn),別說老板,我頭一個就得罵人。你們吃得了這個苦?”
他的話沒嚇住人,反而像點(diǎn)了一把火。
“能吃!只要能掙錢,啥苦吃不了!”狗子把胸脯拍得邦邦響,“在家里種地不苦?沒錢花才最苦!”
“對!磊哥,你就帶上我們吧,我們手腳利索,肯定不給你丟人!”
李-磊這次回鄉(xiāng),本就有這個念頭。村里年輕勞力多,但凡有點(diǎn)手藝的,都困在這片土地上,掙不著活錢。他自己先富起來不算本事,能把大伙兒一起帶出去,那才叫真能耐。所以,他有意帶了幾個公司里的好手回來給自家搞裝修,一來是趕工期,二來準(zhǔn)備給公司里增添新鮮血液,好擴(kuò)大業(yè)務(wù)規(guī)模。
他掃視一圈,看著一張張黝黑又充滿渴望的臉,不再多言,只干脆地點(diǎn)了下頭。“行,想去的都回去跟家里人說清楚,收拾好東西。后天早上村口集合,過時不候。”
“好嘞!”
幾個小伙子瞬間炸開了鍋,歡呼著四散跑開,去通知這個消息。一時間,“李磊要帶人去上海掙大錢”的消息像長了腿,不到半小時就傳遍了全村。
晚飯前,李磊家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原先只是跟著他干活的幾個人,現(xiàn)在又多了不少聞訊趕來的年輕人,前前后后堵在院子里,最終點(diǎn)下來,不多不少,正好八個。幾個小伙子的爹娘也跟著過來了,拉著李磊的手,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
“磊子,娃就交給你了,不聽話你就打,你就罵!”
“到了大地方,全靠你照應(yīng)了?!?/p>
李磊點(diǎn)著頭,把耳朵上的煙取下來點(diǎn)上,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看著眼前這八個即將跟隨他遠(yuǎn)行的年輕人,心里沉甸甸的,那是信任,也是一份更重的責(zé)任。
事實(shí)證明,李磊當(dāng)初那句“活兒也累”真不是謙虛。
到了上海的頭一個月,狗子幾個差點(diǎn)脫了三層皮。天不亮就得爬起來,跟著師傅到工地,電鉆聲、切割聲、敲打聲,一天到晚沒停過。這里的活兒精細(xì),差一毫米都得返工,李磊的眼睛比尺子還毒,誰敢磨洋工,他當(dāng)著幾十號人的面就開罵,一點(diǎn)不留情面。有個小子第一周就受不了,晚上在被窩里抹眼淚,想家了。
狗子半夜把他拽起來,塞了根煙:“哭啥?來的時候胸脯拍得山響,這就慫了?磊哥罵人是兇,可你看他給咱們吃的啥?頓頓有肉!你看他教咱們手藝藏私了沒?想掙大錢,不受這份罪,錢能自個兒長腿跑你兜里?”
一番話說得那小子紅了臉,第二天干活比誰都猛。
月底發(fā)薪,李磊把八個老鄉(xiāng)叫到自己屋里,桌上放著一摞厚厚的信封?!鞍慈祟^,自己拿。”
狗子第一個拆開,抽出里面的錢,一張一張地?cái)?shù)。數(shù)到最后,他手都開始抖,眼睛瞪得像銅鈴,半天憋出一句:“磊哥……這……這是不是多給了一個零?”
李磊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吐了個煙圈:“怎么,你想還給我?”
“不不不!”狗子趕緊把錢死死揣進(jìn)懷里,那動作像是護(hù)著剛出生的崽,“俺滴個親娘嘞!這比在村里干一年活掙得都多!”
其余幾個人也都在狂喜和不敢置信中反復(fù)確認(rèn)著自己的工錢,宿舍里一片壓抑又興奮的抽氣聲。
第二天,八個人集體請了半天假,直奔郵局。當(dāng)一張張匯款單寄出時,幾個二十出頭的半大小子,眼圈都紅了。
錢比人先一步回了家,在村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郵遞員老張這幾天成了全村最受歡迎的人,他騎著那輛二八大杠,一路吆喝,跟報(bào)喜官似的。
“狗子家的!上海匯款!一千五!”
“二柱家的!你家娃出息了!一千六!”
……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一千多塊,對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家庭來說,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數(shù)字。收到錢的爹娘,捧著那幾張輕飄飄的“老人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沒幾日,李磊家的門檻又被踏平了,這次來的都是村里的長輩,手里提著雞蛋、掛面,甚至自家養(yǎng)的老母雞。他們見了李磊他爸媽,嘴里翻來覆去就一句話:“你們家磊子,是咱村的貴人,是活財(cái)神!”
***挺著腰桿,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逢人便說:“我兒子說的,這只是個開始,往后好日子長著呢!”
至此,李家在村里徹底翻了身。而李磊的裝潢隊(duì)伍,因?yàn)橛辛诉@八個最能吃苦、最忠心的老鄉(xiāng)當(dāng)骨干,凝聚力空前高漲。他們干活拼命,手藝在李磊的捶打下飛速長進(jìn),很快就能獨(dú)當(dāng)一面。李磊的生意也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他在老家的威望,早已超過了村里任何一位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