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所以韓夫人才發現,竟是個女孩。
她亂糟糟的頭發,黑黢黢的臉之下,藏著一張秀麗端正的臉。
小女孩鼓足勇氣開口,過了心里這關,剩下的話就順暢了,“這個人,從家里買了我,然后,買了很多很多小孩,放在地窖里,然后,打她們,餓她們。”
小女孩說,等磋磨的沒脾氣了,再給點小恩小惠,找大孩子來勸服,多數孩子都會屈服。
韓夫人聽著皺眉,這很像是青樓的做派,買了新人就這么軟禁,折磨,沒有主見的孩子幾次下來,自然就認慫了。
不過眼前有個例外。
這女孩叫翠翠,被這么折騰過三輪。不過她一直沒有真正屈服,而是瞅著空隙,在觀察周圍的環境,和逃跑的路線。
她假意順從,甚至主動幫著人販子管理那些哭鬧的孩子,替自己尋到了兩分自由,平時還能幫著拿拿飯菜什么的。
然后,覷著他們沒防備的空隙,藏到送菜的馬車木板底下,就偷偷溜了出來。
對方很慎重,人消失半個時辰,就知道了。一查,順著送菜馬車追趕,幾乎是擦著翠翠的前后腳。
翠翠機靈,眼看要被逮回去,提前跳下馬車,縮進垃圾堆里。
剩下發生什么,韓夫人都知道了。
捉翠翠的人,也是擄走侯宛宛的人,翠翠能認出來。
“你真的很厲害!”韓夫人驚嘆,“一般人絕沒有你這樣的心智和能力,能逃出來。”
翠翠被夸獎,有些不自在。
韓夫人想打聽更多消息,奈何翠翠本身是外地人,不熟悉京城路徑,甚至不辨東南西北,提供不了更多線索。
韓夫人就耐著性子,讓她描述住的地方,花木,建筑風格,以及布局。還有逃出后,路上走了多遠,在何處下的馬車。
通過翠翠的描述,韓夫人又把書房的地圖找了出來,估算著時間。
從東門進,兩刻鐘的話.....她的視線立刻停留在東邊那一邊。
京郊二十里外的東面,氣候怡人,風景如畫,風水上佳,當初就是一塊寶地。
護國寺的第一代法師,就選了此地做點,修建了鼎鼎大名的護國寺,說是聚風聚水,更讓這塊地方搶手起來。
只有當初的開國貴族,能在這片區域建個別莊,也是身份象征。
不過幾代人后,有人起有人落,別莊逐漸易主,換了新天,但依舊是塊非顯貴不得入內的好地方。
韓夫人心道,好一個燈下黑啊!這是達官貴人的地盤,便不會有人想到,有人在此地做齷齪行徑,更沒人敢登門查訪。
但此地可疑,她定是要去看看的!
韓夫人想叫翠翠認路,辨別一下,又擔心翠翠不同意。
翠翠看她不說話,主動開口,“嬸子,你們認識官老爺嗎?如果過去,會不會被人打出來?若是可以,我想救那些人!”
她還擔心,韓夫人被趕出來。
韓夫人笑了笑,“放心吧,咱家認識的官老爺,可太多了!”
最大的官都認識呢!
*
為免打草驚蛇,韓夫人找了幾個生面孔,兩輛不帶任何標記的馬車,帶著家丁和翠翠,一起從東門出發,沿著小路開始找翠翠說的院落。
翠翠低頭看著路面,仔細辨認,一旦有哪兒不對,就讓調頭。
韓夫人都聽她的。
走了兩個時辰后,翠翠開口說,“差不多就是這里,路邊還有我扔的石子。”
這孩子著實機警,還知道做記號。
韓夫人抬頭,嘆氣。
跟她想的差不多,果然走到護國寺山腳下的別莊了。
大概有二三十家,挨個挨個的查,怕驚動人,讓對面狗急跳墻,傷人。
“你能認出到底是哪家嗎?”
翠翠不說話了,莊子修的差不多,她真不認識,只能慢慢辨認。
“行,那咱們就一個一個來!”笨辦法也只能先用著。
她們辨認了兩三家,就被些別莊家丁認了出來,驅趕她們,很警惕。
韓家的家丁賠笑說是迷路,立刻就走立刻就走。
韓夫人也示意他們先撤退,等明天換成貨郎裝扮,繼續來探聽消息。
*
她們剛走,聽著外頭馬車的聲音消失,內里有人幾乎絕望了。
她被綁著手腳,塞著麻布,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聽到外頭有馬車的動靜,她本來想努力發出聲響,結果,看管她的嬤嬤獰笑著,把她捆的結實,還找人驅趕外頭馬車。
等人走后,再沒有一點動靜,嬤嬤才摘了她的堵嘴布,憐愛說,“瞧你細皮嫩肉的樣子,若是被打上幾鞭子,破了相,哪兒還有這么好的容貌呢?”
“乖乖聽話,老婆子不為難你。”
被粗糲的大手撫摸臉龐,侯宛宛悔的厲害。
她在爹娘長輩的愛護中長大,從來沒見過風雨,只是一時跟爹爹吵嘴,就賭氣跑下馬車,想要耽誤時辰,晚些回去,叫爹爹著急。
結果,卻遇上了這些人,被哄騙至此,她才感覺到后悔。
這短短幾天的遭遇,對侯宛宛來說,跟地獄一般可怕。
連哭都不敢大聲,淚水順著她面頰沖刷,留下一道道黑痕。
她哭泣之中,還顯的秀美絕倫。
老嬤嬤心道,正是主子最喜歡的那一款,這回該拿賞錢了。
不過.....聽這小女孩的口音,像是本地人啊!老嬤嬤嘀咕,別抓了不該抓的人。
老嬤嬤心里有疑惑,就去問負責“吸納人才”的管事,那管事信誓旦旦說,“不是本地的!我問過,是外地富商,來京城探親的!”
“那就好,不是本地的好。”老嬤嬤點頭,略過這一節。
既然管事敢拍這個板,出事了,也殃及不到自己頭上,老嬤嬤這么想的。
殊不知管事因為之前逃了一個,湊不夠數,這才趕緊硬拉一個優質素材過來,好填補主子的怒火。
就算發火,見到有個更好的填補,火氣也先降了三分。
他們照著往常的習慣,引導這些孩子,修剪她們的枝丫,消磨她們的個性,想把她們剪成固定的模樣。就像病梅,以曲為美,以欹為美,少了筋骨,才能供人賞玩。
侯宛宛身處其間,淚流干了,眼睛哭腫了,發誓自己再也不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