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語涵最終也沒搬去趙寡婦家,以“弟弟夜里離不得人照顧”為由留了下來,只是堅持讓狗蛋打了地鋪。
時光如礁石村外永不停歇的海浪,沖刷著一切,轉(zhuǎn)眼便是兩年多光陰流逝。
狗蛋,或者說“趙德柱”,已經(jīng)快要十六歲了。在這沿海的村落里,這個年紀(jì)的男丁,就已經(jīng)是可以成家了。
他的個頭拔高了許多,骨架變得寬厚結(jié)實,常年勞作和修煉讓他的肌肉線條如同礁石般硬朗。
只是那張褪去不少稚氣的臉上,依舊殘留著屬于“柱子”的幾分刻意憨直,唯有那雙黑得發(fā)亮的眼睛深處,偶爾會掠過一絲與這憨厚外表不符的狡黠與沉凝。
這天午后,陽光有些刺眼。郝家那間低矮的土坯堂屋里,氣氛卻不怎么愉快。
村里有名的李婆婆,一張老臉拉得老長,手里攥著的紅布條都顯得無精打采。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從條凳上站起身。
“慧丫頭,不是婆婆我多嘴!”李婆婆的聲音帶著被駁了面子的不滿,“柱子這娃兒多好??!身板壯實,干活一把好手,村里多少姑娘家都瞧著哩!你們爹娘……唉,雖說沒了,可咱村里人實在,不講究那些虛的!人家張老三家那二閨女,模樣周正,性子溫順,配你家柱子,那是頂頂好的姻緣!你當(dāng)姐姐的,咋就……”
她話沒說完,眼神卻瞟向坐在角落、正低頭用粗麻繩編著漁網(wǎng)的王語涵,意思不言而喻——你這姐姐也太霸道了!
王語涵抬起頭。兩年的海邊生活,海風(fēng)和勞作同樣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原本略顯蒼白精致的臉龐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身量也長開了些,褪去了幾分青澀,多了些少女的窈窕。
只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依舊清澈,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深處還藏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異樣情緒。
她放下手里的漁網(wǎng)繩,站起身,臉上擠出溫婉得體的笑容,聲音卻清晰而堅決:“李婆婆,您老費心了。柱子他……他年紀(jì)還小,心性還不定。我們家剛在村里落腳沒兩年,根基不穩(wěn),現(xiàn)在談婚論嫁,實在是怕委屈了人家姑娘,也耽誤了柱子。這事兒,真的不成。您老的好意,我和柱子都心領(lǐng)了。”她說著,還微微福了一禮。
李婆婆看著王語涵那張溫婉中透著疏離的臉,又看看旁邊坐在門檻上、看似在發(fā)呆、實則耳朵豎得老高的“趙德柱”,只覺得一股氣堵在胸口。
這姐弟倆,一個比一個古怪!她氣呼呼地甩了下手:“行!行!你們姐弟倆的事兒,老婆子我管不了!以后啊,可別后悔!”說完,扭身就往外走,那紅布條在她手里一晃一晃,像是打了敗仗的旗幟。
郝大慶的老伴在一旁陪著笑臉,把李婆婆送出門去,回來時臉上也帶著點無奈:“慧丫頭啊,李婆婆也是好心……柱子這年紀(jì),確實……”
王語涵只是低下頭,重新拿起漁網(wǎng)繩,手指靈巧地穿梭著,聲音低低的:“柳奶,我知道。再等等吧?!?/p>
沒人看見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快速掠過的一絲復(fù)雜心緒。她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兩年前那個石洞里,這小混蛋叉著腰、鼻孔朝天、大言不慚地喊出“這妞兒是我的”的混賬模樣……
那時的狗蛋,眼神里只有一種黑石島上養(yǎng)成的、近乎野獸般的霸道占有欲,根本不懂“媳婦”二字背后沉甸甸的人倫與責(zé)任。
她當(dāng)時只覺得荒謬、戒備,又混雜著對這個身患絕癥、無人教導(dǎo)的孤兒的深深憐憫。
送走了媒婆,狗蛋才慢悠悠地從門檻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走到王語涵身邊,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股陽光和汗水混合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源自大地深處的厚重感。
“喂,小泥妮子,”他壓低了聲音,帶著點戲謔,“剛才那李婆子說的隔壁村張老三家的二閨女……我好像見過,是不是臉圓圓的那個?看著……是挺能生養(yǎng)的?”
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黑亮的眼睛斜睨著王語涵的側(cè)臉。這話倒不是他真起了什么心思,純粹是這兩年在村里聽多了類似的俚語葷話,又存了心思想逗弄她。
他腦子里對“媳婦”的概念,依舊帶著黑石島上那種“我看上了就是我的”原始烙印,遠(yuǎn)未理解凡俗間婚嫁的復(fù)雜含義。
王語涵編繩的手指猛地一頓,指尖微微發(fā)白。她沒抬頭,聲音卻冷了下來,像淬了冰的細(xì)針:“怎么?柱子哥心動了?想去給人家當(dāng)上門女婿?人家可是看中你這身能‘吸地’的好力氣了?”她特意加重了“吸地”兩個字,既是反擊,也是提醒他別忘形。
狗蛋臉上的嬉笑僵了一下。這兩年多,他這“吸地”的毛病,成了兩人之間一個心照不宣又時常被拿來斗嘴的秘密。
村子里的變化是悄無聲息卻又實實在在的。最初是郝家屋后那片荒地,接著是村東頭通往海邊的小路兩旁……那些曾經(jīng)長滿雜草、生命力旺盛的荒地、路邊,如今變得光禿禿一片。
土壤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氣神,硬邦邦的,連最頑強的野草種子撒下去,也休想冒出一星半點的綠意。
起先還有勤快的村民,比如隔壁的王老伯,看著這些禿地可惜,扛著鋤頭去翻松了土,滿懷希望地撒了些耐旱的種子。結(jié)果呢?種子像是落進了石縫里,連個芽都沒發(fā)出來,就那么無聲無息地爛在土里。
王老伯蹲在地頭抽了半晌旱煙,最后也只能搖著頭嘆一句:“邪了門了,這地……怕是真不行了,死透嘍!”
村民們私底下議論紛紛,有的說是海龍王發(fā)怒,收走了地力;有的說是村子風(fēng)水不好,招惹了不干凈的東西;還有老人神神秘秘地提起,莫不是早年間得罪過什么山精野怪,現(xiàn)在來報復(fù)了?這些流言蜚語,最終都化為礁石村上空一層看不見的陰翳,讓這個本就貧瘠的海邊小村,更添了幾分壓抑和不安。
只有狗蛋和王語涵心知肚明這“邪門”的根源。
狗蛋在郝家,乃至在整個礁石村,確實是個異類。他精力旺盛得嚇人,仿佛不知疲倦。別人扛兩袋百斤重的稻子就氣喘吁吁,他扛四袋還能健步如飛。
開墾荒地,掄起鋤頭來,一個人能頂三四個壯勞力。修葺被海風(fēng)侵蝕的土墻,他夯起土來又快又實。沉默寡言,干活拼命,力氣大得驚人——這成了“趙德柱”在村民心中最深刻的印象。憨厚、老實、肯賣力氣,是郝大慶常掛在嘴邊的評價。
王語涵同樣贏得了村民的喜愛。她嘴甜,見人就叫,手腳勤快,從采摘野菜到修補漁網(wǎng),再到照顧郝家兩位老人,樣樣做得利落。
她身上有種不同于普通漁家女的沉靜氣質(zhì),又帶著恰到好處的親和。然而,當(dāng)一波又一波的媒人踏破郝家門檻,無論是替村里殷實人家的小伙子提親,還是想替她說合給附近鎮(zhèn)上的商戶,都被她以“家中遭難,需照料幼弟,暫無此心”為由,婉拒得滴水不漏。
時間久了,村里人也就漸漸明白,這姐弟倆,心思似乎都不在成家上,也就歇了那份心思。
這兩年的朝夕相處,在這遠(yuǎn)離塵囂又危機四伏的陌生之地,有些東西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改變。
王語涵是狗蛋認(rèn)識這個世界的第一盞燈。從最基礎(chǔ)的穿衣吃飯、人情世故,到對黑石監(jiān)獄之外這片廣闊天地的認(rèn)知,都是她一點一滴掰開了揉碎了教給他的。
狗蛋其實極其聰明,過去在黑石島,只是被困在了一個扭曲的牢籠里。老典獄長莫名冷漠旁觀,瘸子、老婆子、艷婦等人只把他當(dāng)成枯燥囚徒生涯中一個可供肆意逗弄取樂的活玩具,從未真正教導(dǎo)過他什么。
唯一對他抱有善意的大爺爺,又終日枯坐石室,沉默寡言。
王語涵,雖然時常被狗蛋氣到跳腳,但還是耐心的一點一點引導(dǎo),將那些被扭曲的、蒙昧的觀念一點點扳正,在他混沌的世界里劃出了基本的對錯邊界。
她看著他眼中的懵懂霸道慢慢褪去,看著他開始理解“你的”、“我的”、“別人的”這些概念,看著他偶爾也會學(xué)著村民的樣子,在郝大慶咳嗽時默默遞上一碗水……那份源于他身世和絕癥的深切同情,早已不知不覺地融入了更復(fù)雜的情緒。
海風(fēng)咸澀,日升月落。一同下地勞作,一同修補漁網(wǎng),一同躲避著村里探究的目光,一同守著那個關(guān)于修煉和未來的秘密。在無數(shù)個油燈昏黃的夜晚,在狹小的偏房里。
低聲的交談,偶爾的爭執(zhí),無聲的陪伴……少年人蓬勃的血氣與少女初綻的心事,如同海潮下悄然生長的藤壺,在粗糙的礁石縫隙里,不知不覺地纏繞在了一起。
狗蛋看王語涵的眼神,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純粹占有和戲謔,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笨拙的在意。
他會下意識地把最好的一塊魚干留給她;會在她半夜被海風(fēng)凍醒時,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破毯子扔過去;會在她因為某些事情而沉默低落時,故意做些笨拙滑稽的動作試圖逗她。
而王語涵,嘴上依舊不饒人,叫他“蠢貨”、“飯桶”、“吸地怪”,眼底深處那層堅冰卻在無聲消融,偶爾對上狗蛋的目光,會不自覺地飛快移開,耳根泛起可疑的紅暈。
至于王語涵的丹田禁制:這禁制本就是為了阻止她立刻修煉、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設(shè),時限一到,自然解除。
兩年多的時間,雖然這里靈氣稀薄,王語涵還是憑借這體質(zhì)的優(yōu)勢,超過了狗蛋的修為,達到了后天巔峰。
這天夜里,月華如水,透過窗欞灑在簡陋的屋內(nèi)。王語涵盤膝坐在自己的床鋪上,周身氣息流轉(zhuǎn),帶著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清冽寒意。
冰玄體的天賦,即便在這靈氣稀薄的海邊,空氣中那微薄的、帶著水汽的靈氣也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喚,絲絲縷縷,爭先恐后地涌入她的體內(nèi),在她經(jīng)脈中奔騰流轉(zhuǎn),最終匯入丹田,凝聚成一股精純、冰寒的先天真氣!
嗡!
一股無形的寒氣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屋內(nèi)的溫度驟然下降,靠近她的桌面甚至凝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她緩緩睜開眼,眸中似有寒星閃爍,整個人的氣質(zhì)變得更加清冷出塵,仿佛一朵在月下悄然盛放的冰蓮。先天之境!在這靈氣匱乏之地,憑借冰玄體的逆天天賦,她終于一舉踏入了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