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宣德門的銅環還沒被凍透,就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驚醒,宮里傳出來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眨眼間就飛過了御街。
“道君皇帝內禪了!”賣胡餅的王二把鐵鏊敲得叮當響,唾沫星子混著白氣噴出來:“新天子是皇太子!聽說今早已經在大慶殿登基了!”
買餅的人大喜過望:“當真?那六賊呢?蔡京、童貫他們還能得意?”
“得意個屁!”旁邊駕車的老張頭啐了口唾沫,車把手上的麻繩磨得發亮,“昨兒個我拉著個太學生,人家說新天子一上臺,頭一件事就是拿奸賊開刀!”
這話像火星掉進了干柴堆,胡餅攤瞬間圍攏了黑壓壓一片人。
有挑著菜擔子的農夫,筐里的蘿卜沾著泥;穿綢緞的商戶,手里還攥著剛算好的賬冊,人們紛紛攘攘,大聲呼嚎。
“當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圣人出,天下安矣!”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緊接著,千百張嘴跟著喊起來。
百姓苦六賊久矣!
尤其是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道,金軍南下途中,在河北、河東等地燒殺搶掠的消息早已通過逃難百姓傳到汴京。
逃來的難民哭訴“金狗見人就殺,婦女被擄,房屋燒盡”,甚至有“嬰兒被挑在槍上取樂”的傳聞。
這些消息讓汴京百姓陷入巨大恐慌,尤其是底層民眾,深知一旦城破,自己將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
街對面的綢緞鋪里,掌柜的正指揮伙計把綾羅往地窖里搬。
“動作快點!”他壓低了嗓子,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把賬本也藏好,萬一真打進來,這些都是禍根!”
伙計們手忙腳亂,綢緞摩擦的窸窣聲里,能聽見街面上“打倒六賊”的喊聲,掌柜的臉白了白,又往地窖深處瞥了眼,那里藏著箱碎銀,是準備隨時往南方老家運的,只是現在根本找不到車船,都被權貴們搶奪完了。
山雨欲來,富戶與官僚子弟紛紛托關系找門路,或逃往江南,或躲進郊區的莊園,每個城門每天都是絡繹不絕,禪位前后的半個月里,從汴京南門逃出的馬車日均達數千輛,多是攜帶金銀細軟的權貴家眷。
然而,各家自有各家愁。
街面上的米鋪前,又吵了起來。
“憑什么這么快又漲價了?前天不還五百文嗎?”那個漢子揮著扁擔,米價牌上的“五百一斗”被蓋住了一半,又被人扯出來。
掌柜的縮在柜臺后,舉著算盤喊:“市價如此,若是嫌貴可去別家看看!”
可沒人聽他的,混亂里,不知誰把米缸掀了,白花花的米撒在雪地上,被踩成泥。
此時汴京米價一日三漲,“斗米千錢”,不少人因搶糧發生斗毆,官府雖派兵彈壓,卻屢禁不止。
另外便是盜竊打架層出不窮,外城內城趨向治安混亂。
鄰里廂坊認識的百姓紛紛結社自保,“鄰里社”的漢子們提著木棍在家坊巡邏,能看見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用木板頂著。
走在街頭,可聽見流傳民謠:“打破筒(童貫),潑了菜(蔡京),便是人間好世界”,還有人在城墻上貼匿名詩:“花石綱車未停輪,金戈已到黃河濱”。
“金腰帶,銀腰帶,趙家世界,朱家壞”,該諺語直指“六賊”之一的朱勔。
...
大慶殿的龍涎香還沒散盡,趙桓坐在那張雕龍椅上,屁股底下像墊了塊燒紅的烙鐵。
簡陋登基大典上的三呼萬歲還在耳邊嗡嗡響,可他盯著階下那片黑壓壓的官帽,只覺得喉嚨發緊,這大宋的江山,就這么砸到了他手里。
既然如此,該他做的就得干了。
“傳朕旨意。”
“司馬光、文彥博、蘇軾等諸公,當年蒙冤者,一律平反昭雪,恢復名譽。”
階下先是一靜,隨即響起細碎的騷動。
有老臣摘下冠帶,額頭抵著地磚,肩膀微微發顫。
趙桓看在眼里,心里清楚,這一步走對了,新黨舊黨斗了幾十年,如今金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再窩里斗只能是死路一條。
右司諫陳過庭往前跨了一步,激動得袍角都在顫:“官家圣明!此乃安定士心之舉啊!”
趙桓抬手壓了壓,殿內的騷動漸漸平息。
他看著階下那些或激動或審慎的面孔:“還有,即日起,太學生、民間士人,凡有安邦之策、抗金之見,皆可上書言事。登聞鼓院不得推諉,須當日呈朕覽閱。”
這話一出,階下的騷動更甚。
有年輕官員眼中閃過驚喜,也有老臣面露擔憂。趙桓卻不管這些,他心里清楚,如今大宋已是危在旦夕,只有廣開言路,才能集思廣益,找到抵御金人的良策。
果然,太學生陳東便帶著數百名學子伏闕請愿。
他們跪在宮門外,高聲呼喊著“殺賊、拒和、抗金、保京”的口號,聲震朝野。
趙桓站在宮墻上,聽著下面的呼喊,
心中五味雜陳。
他雖有猶豫,擔心此舉會引發不必要的動蕩,但看著學子們一張張充滿熱血的臉龐,還是讓人傳出話去,接納了他們的訴求。
消息傳開,汴京士民抗金熱情被極大地激發了。
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議論著如何抵御金人,不少民間士人也紛紛提筆寫下自己的抗金良策,送到宮中。
解決了言路的問題,趙桓又將目光投向了財政。
道君留下的爛攤子,讓國庫早已空虛。沒有充足的軍費,抗金便是一句空話,誰給你餓著肚子打仗?
“傳朕旨意,裁撤應奉局、造作局等機構。”趙桓在朝堂上宣布,“這些機構耗費民脂民膏,如今國難當頭,再留著已是無益。”
應奉局和造作局是蔡京為滿足趙佶奢靡生活而設立的,負責搜羅奇花異石、制作精美工藝品,耗費巨大。
裁撤這兩個機構,雖能節省一些開支,但對于龐大的軍費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趙桓并未氣餒,他又下令停止艮岳工程,艮岳是趙佶耗費巨資修建的皇家園林,里面奇珍異寶無數。
停止這項工程,民心軍心皆得。
緊接著,趙桓開始著手調整軍事部署,要抵御金人,必須有強大的軍隊。
“傳朕的旨意,擬一道圣旨,快馬送往河北各城,真定、河間、慶源(趙州),凡守將,務必死守城池,寸土不讓!”
身后的東宮舊人邵成章愣了一下,趕緊應道:“老奴這就去辦!”
“等等。”趙桓叫住他,眉頭擰成個疙瘩,“告訴他們,朕在汴京等著他們的捷報。糧草、軍械,朕會盡快調撥。若有臨陣退縮者,斬!”
之后,多匹快馬從汴京北門沖出,馬蹄踏碎了路面的薄冰,濺起的雪沫子糊了馬夫一臉。
為首的騎士懷里揣著密封的圣旨,黃蠟封的邊角被體溫焐得發軟,那是送往真定府的,守將劉韐(gé)是員老將,當年在西北跟夏人打過仗,趙桓對他寄了厚望。
“快!再快點!”騎士甩了一鞭子,馬嘶鳴著加速,橋上的冰滑得厲害,馬差點失蹄。
趙桓連著三天召見大臣,李綱第一次進殿時,袍角還沾著雪,開口就說:“官家,當務之急是守汴京!城墻得加固,糧草得囤積,還得召天下兵馬勤王!”
“準!”
“啟用李綱為兵部侍郎,負責汴京防務。”趙桓的聲音多了一絲堅定,“召種師道入京,任同知樞密院事,命天下兵馬勤王。”
李綱和種師道都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啟用他們,讓汴京的軍民看到了希望。
隨后,趙桓又下令急調陜西、南方等地的駐軍馳援汴京,并下令整頓禁軍,加強城防。
那天下午,李綱帶著工匠登上北城墻,指著那些松動的城磚罵:“這就是道君皇帝花石綱換來的防務?”
罵歸罵,手下的活卻沒停,征調民夫的告示貼出去,不到半日,城根下就聚了上千人,有扛著鋤頭的農夫,掄著斧頭的木匠,連瓦子里的雜耍藝人都來了,說要給守城的士兵表演解悶。
“新天子是個辦實事的!”賣胡餅的王二蹲在城墻根,給干活的人遞餅,“你看李侍郎,親自搬石頭呢!”
汴京的百姓和禁軍接到命令后,紛紛行動起來。他們齊心協力,修繕城墻,增筑垛口、甕城,挖掘壕溝。
街頭巷尾,隨處可見人們忙碌的身影。
有百姓主動將家里的鐵器拿出來,送到鐵匠鋪,熔鑄為砲石、弩箭等守城器械。
為了募集兵力,趙桓下令“天下勤王”,號召各地駐軍、鄉兵馳援汴京。
糧草也是個大問題,趙桓強令汴京富戶捐獻糧食,“括京師蓄積”,同時開放官倉賑濟貧民。只有穩定了城內的秩序,才能讓軍民一心,共同抵御金人。
富戶們雖有不舍,但在國難當頭之際,也只能含淚拿出糧食。
貧民們得到賑濟,心中對新君充滿了感激,抗金的決心也更加堅定。
趙桓繼位后,整個汴京都籠罩在一種緊張而有序的氛圍中。
結束黨爭、啟用主戰派、籌備防務,一系列的舉措讓大宋頹勢有了扭轉的跡象。
汴京軍民的抗金士氣確實得到了極大的提振。
趙桓坐在大慶殿的龍椅上,看著階下官員們忙碌的身影,聽著宮外傳來的陣陣操練聲,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汴京城的風,好像真的沒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