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蒙蒙亮,王家眾人便開始為他倆收拾東西。
王明遠揉著眼睛跨出房門,視線剛落到院中央,就被震驚在了原地。
大哥王明心(王大牛)正把最后一件行李捆扎結實——那已經不是行李,分明是一座小山!
特制的一米多高的藤筐里塞得鼓鼓囊囊,上面還摞了一大堆東西。
最上面還扣著一口烏沉沉的大鐵鍋,鍋沿上系著鍋鏟。
最離譜的是,一口半人高的粗陶酸菜缸穩穩當當地蹲在筐左邊,缸口用油布封得嚴嚴實實,右側竟然還捆著一個大木盆!
“娘!”王明遠的聲音都變了調,“不是說好了少裝點嗎?這鍋……怎么還帶上了?還有這口缸和盆!”
他指著那口缸,手指頭都在抖,“我去考個縣試,背口酸菜缸算怎么回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逃荒呢!”
趙氏正踮著腳使勁往藤筐縫隙里塞幾個油紙包,聞言趕緊解釋:
“哎呦,三郎,娘不是擔心你路上吃壞肚子嘛!你打小腸胃就弱,外頭干糧又冷又硬,哪能頓頓啃那個?帶上鍋,讓你大哥路上給你燒點熱水,熬點熱粥,養胃!”
她拍拍那口缸,砰砰作響,“這里頭可不是酸菜!是小妹和你嫂子熏的臘肉、風干的雞,還有幾條咸魚!都拿鹽細細腌過,放在缸里不招蟲鼠,好存!而且娘都拿油紙包了好幾層,碼得嚴嚴實實,放缸里防潮又防壓,好存放!這一路到縣城,少說也得好幾天,沒點油水葷腥怎么行?而且你讀書費腦子……”
王明遠眼前發黑,簡直要暈過去,這路上就三天!就三天啊?。。?/p>
這架勢,哪里像去趕考,分明是舉家搬遷!
“不礙事的,三弟。多帶點吃食,去了縣城也能少花點錢?!?/p>
大哥王大牛的聲音穩穩傳來。
只見他彎腰,雙臂一展,那根結實的背帶就穩穩壓在了大哥寬闊的肩膀上。
然后腰背一挺,腳下生根般扎住,那塞得滿滿當當的藤筐和旁邊的大鐵鍋、酸菜缸,竟被他輕輕巧巧地背離了地面!
背帶墜著他厚實的肩肉,藤框也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可王大牛的腳步卻紋絲不動,連氣息都沒亂一絲。
他甚至還空出一只粗糲的大手,輕松拎起了王明遠那個裝著筆墨書卷、輕飄飄的小包袱。
“這點東西,算個啥。走吧,別誤了時辰?!?/p>
王明遠看著大哥像座移動堡壘般的背影,再看看娘親還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動靜,以及小妹探出腦袋喊,
“三哥,那個小石碾子忘了裝!路上給你磨芝麻糊喝呀!”的嗓門。
他頭皮一炸,再不敢耽擱,拎起僅剩的一個小包袱,逃也似的追著大哥沖出了院門。
“被子!被子!我新絮的那床大棉花被,把舊的那個換下來,哎呦喂,瞧我這記性!明遠——等等——……”趙氏的喊聲被遠遠甩在了身后。
他生怕再慢一步,他娘真能把家里那盤石磨或者炕上的大柜子都給大哥捆上!
晨霧未散,石板路上還凝著露水。
大哥挑著重擔,腳步卻邁得又大又穩,藤框隨著他的步伐有節奏地顫悠,發出規律的吱呀聲。
王明遠跟在后面,跟著大哥的速度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覺得有些疲累了。
再看大哥那步伐,依舊像頭不知疲倦的健牛。
“大哥……辛苦你了。”他低聲道。
“說啥呢,”王大牛頭也沒回,聲音帶著笑,“這點路算個啥。你好好考,別想這些沒用的。”
兄弟倆按昨晚商量好的,先去了鎮上趙夫子的蒙學。
趙夫子早已等在門口,手里捏著一個沉甸甸、封著的信封。
“明遠,拿好。”
趙夫子神情鄭重,將信封遞過來,“這是廩生作保的保結文書,還有你的親供單(詳細記錄考生姓名、籍貫、三代履歷的表格)?!?/p>
大雍朝縣試的流程和明代很像,每年二月由知縣主持,教諭監試。
考生需是本縣戶籍,且有本縣廩生作保出具的保結文書。
他必須在開考前抵達縣城,完成報名核驗。
四月則是府試,由知府主持。再往后,才是三年兩次、由省學政主持的院試……
每一步,都至關重要,容不得半點閃失。
鎮上廩生名額緊俏,恰好孫夫子書院今年也有幾個弟子要考,王明遠和孫夫子商量后,便托了人情,又使了五兩銀子,才把他的保結掛靠過去,與他們一并辦理了。
“切記,此物關乎你能否入場,萬不可遺失,亦不可拆封,到了縣衙禮房報到時,需原封呈遞?!?/p>
王明遠心頭一凜,雙手接過那信封。鄭重其事地將信封貼身藏進內衫的口袋,按了按,感受到硬硬的棱角,才稍稍安心。
他又向夫子深深一揖:“學生謹記,多謝夫子費心!”
趙夫子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已教無可教的弟子,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絲落寞,只擺擺手:“去吧,路上小心。縣試在即,切記心無旁騖?!?/p>
“明遠要好好考啊,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到時候考中了我讓我娘做全羊宴給你慶祝!”旁邊的小胖子,不對現在是大胖子張文濤也對著王明遠喊道,不過真是三句話都離不開吃。
王明遠只能無奈點頭稱是,然后又辭別夫子和幾個趕來送行的同窗,兄弟二人直奔鎮東頭的“鎮遠鏢局”。
鏢局門口已頗為熱鬧,幾輛裝貨的騾馬車停在道邊,幾個精壯鏢師正在檢查繩索器械。
一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太陽穴微鼓的壯漢正叉腰指揮,正是鏢頭錢大虎——二嫂錢彩鳳的親大伯。
也多虧了二嫂這層關系,否則單憑他們兄弟倆,想跟著走鏢的隊伍,恐怕連門路都摸不著,要不就得付出不少的銀子。
跟著鏢局走,安全有保障,省了太多麻煩,最主要的古代也沒什么導航和地圖,迷路了可是大事,何況他們也不認路。
“明心!明遠!就等你們了!”
錢大虎嗓門洪亮,目光掃過王明心(王大牛)肩上的“小山”,嘴角抽了抽,但也沒多說什么。
“稍等片刻,咱們這就發腳!明遠待會兒跟緊點,路上顛簸,別掉隊?!?/p>
他顯然知道王明遠是去趕考的讀書種子,態度里帶著幾分對讀書人天然的客氣。
王明遠連忙拱手:“有勞錢大伯?!?/p>
不多時,隨著錢大虎一聲洪亮的“起——鏢——”,騾車吱呀作響,隨行的鏢師們護在兩側,這支小小的隊伍便啟程離開了清河鎮。
趕路,是枯燥且磨人的。
大部分時間,只有騾馬的響鼻聲、車輪碾過土路的轱轆聲和車夫偶爾的吆喝聲。
為了趕時間,隊伍行進速度不慢。
除了中午找個遮風避陽的地方。大伙兒匆匆啃幾口自帶的硬面餅子,喝幾口涼水,略微歇息小半個時辰。
其余時間幾乎都在埋頭趕路。
起初王明遠還能咬牙跟上,可走了不到半日,他就感覺兩條腿像灌了鉛,腳底板更是火-辣辣地疼。
這幾年身體是養好了不少,可底子終究不如大哥和這些走慣山路的鏢師還有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