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壽棺定好了么?”
早在幾個月前,曲凌就為這一天準備了。
聽琴此時并不知道她的想法,“早就備好了,明日要給老夫人送過去么?”
曲凌笑道,“是要用上的。”
她看了看天色,“還早,咱們去看看祖母。”
這可是最后一面了。
云松堂越發的死氣沉沉。
二房的何氏恨老夫人要奪自己的兒子,再不來了。
侯府亂得很,也沒人去挑她的理。
曲裎不知是不是逃避,不想面對如此不堪的母親,也不踏足這里。
反正在他心中,翠縷伺候在老夫人跟前,就算替他盡孝了。
老夫人中風又癱瘓。
曾經高高在上,如今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軀殼,任人擺布。
翠縷打起簾子,“老夫人,郡主來看您了。”
老夫人的眼珠轉動,像是憤怒,又像是恐懼。
曲凌今日穿得格外素凈,像是要給人送葬。
她在床邊的繡凳上坐下,靜靜地看著老夫人。
只看著,不說話。
翠縷被這詭異的沉默壓得喘不過氣,呼吸都放輕了。
屋內寂靜無聲,窗外鳥雀和鳴。
曲凌的目光一寸寸掃過老夫人破敗不堪的身軀。
她在欣賞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
上一世,也是這樣一個午后,王璒進了她的院子。
“阿凌,王公子是貴客,你陪他說說話。”老夫人笑得慈祥,眼底卻藏著算計。
她不知道王璒是誰。
可她的性子也不是乖乖聽話的,胸中常年有股散不掉的郁氣。
丫鬟奉茶上來,老夫人讓她遞上去,她直接把茶潑王璒臉上了。
老夫人變了臉,懶得哄她,直接毀她名聲,不嫁也得嫁。
曲凌想著想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翠縷被她的笑得毛骨悚然。
“老夫人,”曲凌終于開口,“還記得王璒嗎?”
“你肯定不記得。”
曲凌自言自語,“算了,說這些干什么呢。”
她吩咐翠縷,“去給我倒杯茶來。”
其實她來云松堂,從不喝茶的。
翠縷卻不敢有任何的質疑,飛快的去了。
屋內只剩下曲凌和老夫人兩個人。
“明日是你的壽辰,也是我為你準備的忌日。”
“在你出生的這一天,送你去死。”
曲凌的話讓老夫人渾濁的眼里迸出滔天的恐懼。
她想呼救,可卻連最簡單的抬手都做不到。
曲凌取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淡香味撲鼻而來。
這藥是穆娘子給的。
她不想假手于人,也不想讓翠縷知道。
有些事情,還是自己親手做更放心。
曲凌將藥強塞到老夫人嘴里,溫柔地說,“你放心,這藥不會讓你死的。”
“說好的讓你壽辰再死。”
等翠縷端茶來,卻發現曲凌已經走了。
老夫人淚流滿面。
“沒事就睡會吧。”翠縷不耐煩的將茶盞放下。
哭什么哭!
伺候這樣的老人,十分的消耗精力,她還沒哭呢。
天色剛暗,翠縷端著藥碗走進內室。
卻見老夫人雙目緊閉,不像往常一樣總是瞪著眼睛盯著她。
翠縷先是一愣,接著慢慢走了過去。
“老夫人?”
她輕喚一聲。
老夫人沒有反應,連眼珠都沒動。
翠縷心跳加快了幾分,伸手輕推,又喚一句,“老夫人?”
還是沒有反應。
她心頭涌上隱秘的歡喜,若是真死了,她可算是解脫了。
她探了探老夫人的鼻息。
老夫人死了!
巨大的喜悅包裹著翠縷。
她并沒有立刻去喊人。
等一下,再等一下。
等老夫人死透一些。
萬一太快去叫人,把人又救活了怎么辦。
她硬生生的站了半柱香的功夫,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往后快活的日子。
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掐了把大腿,費勁地擠出兩滴淚,踉蹌著奔出門,扯起嗓子喊,“老夫人歿了。”
曲凌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她坐在臨窗的美人榻上,手上撥著佛珠。
“我準備好的壽棺,這不就用上了么?”
觀棋并不知道她給老夫人喂了藥,感嘆,“郡主真是料事如神。”
“把壽棺直接抬去云松堂,讓李嬤嬤安排人入殮治喪。”
觀棋點頭,“奴婢這就去傳話。”
聽琴也道,“奴婢伺候郡主更衣。”
老夫人過世,要換上孝服。
她突然發現曲凌本就穿著素白的衣裙,發間只有一根銀簪子。
“郡主早就料到了?”聽琴不是多話的人,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曲凌笑了笑,“人總有一死,不過是早晚罷了。”
二房的何氏也得了消息。
“這就死了?”她喃喃道,隨即長舒一口氣,“死了好。”
她夫君前日來信,說要趕在老夫人壽辰前回府。
明日就是壽辰了,想必這會兒已經快到了。
何氏日夜擔憂,生怕老夫人等著二老爺回來,就把她的兒子過繼給曲明月。
“來人,給姑娘和公子們換孝衣。”她慢條斯理地吩咐,眼底卻帶著掩不住的輕松。
曲裎正在云霧懷里醉生夢死,聽到喪報,愣了一瞬。
母親死了?
怎么會呢?
前些日子長公主砍斷他手的時候,母親還來為他求情,怎么就死了呢?
曲裎一陣恍惚。
他的記憶里,母親摔了一跤,有阿凌照顧,有姨娘照顧,好的快差不多了。
就算被長公主打了,云松堂還是有人好好的伺候。
為何沒有半點征兆就死了?
肯定是翠縷沒有照顧好。
曲裎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翠縷身上。
他腳步飛快到了云松堂,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到了。
阿凌呢?
二房的人呢?
怎么還沒有來?
“侯爺……”
翠縷也沒想到來得最快的是他。
“賤婢,你是怎么照顧老夫人的?”曲裎剛進門就把氣撒在翠縷身上。
一腳踢在翠縷的腹部,又快又狠。
翠縷猝不及防,往后倒了幾步,跌坐在地上,捂著肚子,疼得倒吸冷氣。
“你打她干什么?”曲凌來了,“她日日侍奉在祖母跟前,是在替你盡孝,你在祖母病重期間沉迷酒色,御史臺知道了,能扒下你一層皮。”
王璒上門后,父女兩人徹底撕破臉。
“我已經沒有官職,我還怕御史?”
曲裎吹胡子瞪眼,“倒是你,不孝不悌,才該得到懲罰。”
“你侯爺的爵位不想要了?”曲凌冷颼颼開口,“我可以告訴長公主,收回定襄侯府。”
“逆女!”
曲裎氣得原地打圈,不知如何是好。
“郡主……”翠縷看到曲凌,仿佛主心骨。
才喚了兩個字,委屈得眼淚就落下來了。
“起來。”曲凌讓小丫鬟扶著她。
曲裎神色哀凄的走到老夫人床前跪下。
“母親,兒子不孝。”
他聲淚俱下,可惜,母親聽不見了。
其實,老夫人能聽見。
她還沒有死。
只是閉了氣,息了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