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穴的劇烈震動緩緩平息,煙塵彌漫,充斥著佛力與穢氣碰撞后的焦糊味和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沈厭拄著膝蓋,劇烈喘息,左臂被那怨毒光束擦過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右手的劇痛在方才的沖擊下再次被撩撥起來,冰封的穢毒蠢蠢欲動。
阿七的情況稍好,但臉色也略顯蒼白,缽盂上的金光黯淡了不少。他死死盯著那邪陣中央的玉笏,尤其是那個顏色變得深暗如血、結構扭曲的符文,濃眉擰成了疙瘩。
“陣法被改了!”沈厭聲音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強行破壞的風險更大了!必須找到準確切斷連接的方法,否則…”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一旦引爆,地脈反沖加穢氣爆炸,后果不堪設想。
“可知破解之法?”阿七沉聲問道,目光依舊鎖定那危險的邪陣。
沈厭搖頭,臉色難看:“這陣法極其古老邪門,改動的手法更是刁鉆。我需要查閱古籍,或者…找更懂行的人。”他想到了鬼市里那些藏著掖著的古老存在,或者…蘇九娘。但后者態度莫測,代價未知。
“此地不宜久留。”阿七看了一眼那依舊緩緩運轉、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邪陣,又瞥了眼上方不斷滲下污穢怨氣的盜洞,“需得有人看守,防止再生變故。小僧可暫留于此,以佛力鎮壓,延緩其爆發。你速去尋破解之法!”
這無疑是最穩妥的安排。沈厭點頭,沒有廢話。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邪陣和倒插的玉笏,將那個變得血紅的危險符文牢牢刻在腦海里,轉身再次鉆入狹窄的盜洞。
爬出盜洞,回到大殿。兩名拘魂吏依舊如同冰冷的雕像般立在原地,慘白的高帽微微轉動,似乎在無聲地監控著殿內的一切。老廟祝在阿七佛力穩住下,呼吸稍微平穩了些,但依舊昏迷。
沈厭沒有絲毫停留,快步沖出城隍廟。外面的天光已經大亮,但老城區依舊顯得陰沉。他必須盡快找到破解邪陣的方法,時間不多了。
直接回往生齋查閱師父留下的零散筆記?希望渺茫。去找蘇九娘?想到那女人慵懶疏離的眼神和莫測的深淺,沈厭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銅錢——恐怕這點“誠意”遠遠不夠。
鬼市!只有鬼市里那些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怪物,或者專門倒賣禁忌知識的家伙,才可能知道這種古老邪陣的底細和破解關鍵。
但尋常鬼市入口,魚龍混雜,效率低下,且極易再被歸墟教的人盯上。他需要進入更深層、更隱秘、門檻更高的區域——妖靈黑街。那里才是真正藏著硬貨和古老情報的地方。
然而,進入黑街需要“引薦”和“資格”。他這種常年游走邊緣的小殯葬師,顯然不在受邀之列。
沈厭腳步一頓,站在一條僻靜巷子的拐角,目光掃過周圍破敗的墻壁。片刻,他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通往“九娘閣”后巷的方向。
輕車熟路地繞到那條堆滿雜物的狹窄后巷,那扇不起眼的木門依舊虛掩著。沈厭推門而入。
閣樓內依舊彌漫著清冽悠遠的冷香。蘇九娘依舊坐在窗邊那張紫檀木圓桌旁,慢條斯理地品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她無關。聽到腳步聲,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稀客。”她的聲音慵懶,聽不出情緒。
“我需要進黑街?!鄙騾掗_門見山,聲音因為疲憊和傷痛而有些沙啞,“找關于古老穢氣轉化陣的破解之法,城隍廟底下那個。”
蘇九娘晃酒杯的動作微微一頓。琥珀色的眸子終于抬起,落在沈厭身上,掃過他更加萎靡的氣息和不斷滲血的右手,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黑街可不是善堂。那里的‘知識’,貴得很?!?/p>
“我知道?!鄙騾捗鏌o表情,“什么價?”
蘇九娘放下酒杯,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她打量了沈厭片刻,眼神仿佛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
“黑街有黑街的規矩。引薦容易,但進去之后,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得看你自己有沒有那個‘本錢’。”她慢悠悠地說道,“最近黑街里來了個新‘當家的’,立了個新規矩,想進去做‘大買賣’或者問‘要緊事’的,得先陪他玩個‘小游戲’?!?/p>
“什么游戲?”
“盲賭?!碧K九娘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帶著一絲玩味,“三口棺材,選一口,在里面安安穩穩躺上一夜。熬過去了,你就有資格在黑街談你的買賣。熬不過去…”她輕笑一聲,未盡之意不言而喻。
棺材?躺一夜?沈厭眉頭緊鎖。這聽起來更像是一種下馬威或者篩選,甚至…可能是某種邪惡的儀式。
“哪三口棺材?”他沉聲問。
“不知道。”蘇九娘回答得干脆,“可能是百年沉陰木的養尸棺,可能是被下了詛咒的冤魂棺,也可能是…什么都沒有的空棺。全看你的運氣和…命數?!?/p>
她說著,從寬大的旗袍袖口中摸出一件東西,隨意地拋給沈厭。
那是一個只有半個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觸手冰涼滑膩的暗黃色物體。仔細看去,竟是一片打磨過的、帶著細微弧度的…某種大型動物的牙齒化石?牙體表面布滿了天然的、如同火焰般的暗紅色紋路,隱隱散發著一股極其古老、兇戾的妖獸氣息。
“這是‘猙牙令’?!碧K九娘淡淡道,“算是給你的‘引薦信’。拿著它,去西郊亂葬崗北面的老槐樹下,子時三刻,自會有人接引你入局。至于賭不賭,看你自已。”
沈厭接過那枚猙牙令,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他看著蘇九娘那副事不關己的慵懶模樣,知道再多問也無益。這女人只會提供門檻,絕不會透露更多關于賭局的內幕。
“謝了?!彼麑ⅹb牙令揣入口袋,轉身就走。
“對了,”蘇九娘的聲音在他身后悠悠響起,“賭之前,不妨多看看。有時候,棺材里躺著的,未必是死人?!?/p>
沈厭腳步未停,推門而出。
子時三刻,西郊亂葬崗。 荒草萋萋,墳塋起伏。夜梟的啼叫聲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凄厲。一棵歪脖子老槐樹如同鬼爪般伸向墨色的天空,樹下陰影濃得化不開。
沈厭準時到來。他右手裹傷的藥布已經換了新的,但依舊隱隱作痛。左臂被鏡魅劃傷和怨光束擦過的地方傳來麻木感。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墳土味的空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他剛到樹下,陰影里便無聲無息地浮現出兩個身影。并非人形,而是兩個穿著殘破鎧甲、手持生銹兵刃、面色青黑、雙眼空洞的——陰兵!它們身上散發著濃重的土腥和死氣,機械地朝著沈厭伸出手。
沈厭默默取出那枚猙牙令。其中一個陰兵接過令牌,空洞的眼睛掃了一眼,隨即僵硬地轉身,示意沈厭跟上。
陰兵引著他深入亂葬崗,最終來到一處被荒草和亂石掩蓋的隱秘地穴入口。陰冷的風從地穴中呼嘯而出,帶著無數冤魂哭泣般的回響。
進入地穴,向下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現在眼前。洞壁鑲嵌著無數慘綠色的磷火,提供著昏暗詭異的光線。空洞中央,呈“品”字形擺放著三口棺材!
這三口棺材材質、樣式截然不同!
最左邊一口,通體由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沉陰木打造,棺蓋緊閉,縫隙里不斷滲出縷縷冰寒的白霧,棺身周圍的地面都結了一層白霜。
中間一口,則是由一種暗紅色的、如同浸透了鮮血的怪木制成,棺蓋上刻滿了密密麻麻、扭曲痛苦的哀嚎人面浮雕,隱隱有鎖鏈拖曳的嘩啦聲和壓抑的哭泣聲從棺內傳出。
最右邊一口,卻是一口看起來最普通的、甚至有些破舊的薄皮松木棺材,棺蓋虛掩著,沒有任何異常氣息透出,安靜得反而讓人心悸。
三口棺材前,站著一個矮小瘦弱、裹在寬大黑袍里的身影。他臉上戴著一個笑嘻嘻的狐貍面具,聲音尖細滑膩:“喲,來新客了?猙牙令…規矩都懂了吧?選一口,躺進去,天亮還能自己爬出來,就算你贏?!?/p>
沈厭的目光緩緩掃過三口棺材。通幽眼無聲開啟。
左邊沉陰木棺,寒氣刺骨,內部凝聚著龐大的陰煞死氣,躺進去恐怕瞬間就會被凍僵魂魄。 右邊血木怨棺,怨念沖天,鎖鏈聲和哭聲直刺神魂,顯然封印著極其可怕的兇靈。 唯有中間那口松木薄棺…通幽眼下,竟然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異常的能量波動,就像一口真正普通甚至簡陋的棺材。
但這極致的普通,在這種地方,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尋常!蘇九娘的話在他腦中回響——“有時候,棺材里躺著的,未必是死人?!?/p>
賭徒心理往往會讓人避開看似最危險的兩個,選擇最安全的那個。但這恰恰可能是最致命的陷阱。
沈厭的目光再次仔細掃過那口松木薄棺。棺蓋虛掩,露出一條縫隙。就在他目光試圖穿透那條縫隙時,棺內極深處的黑暗中,似乎有一樣極其微小的東西,反射了一下洞壁磷火的慘綠光芒。
那光芒一閃而逝,卻讓沈厭的心臟猛地一跳!那形狀…那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熟悉氣息…
他不再猶豫,抬手指向那口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松木薄棺。
“就這口?!?/p>
狐貍面具下發出意味不明的嘻嘻笑聲:“有眼光!請吧!”
沈厭深吸一口氣,走到松木棺前。他伸手,緩緩推開虛掩的棺蓋。一股陳年木料和灰塵的氣味撲面而來,棺內漆黑一片。
他抬腳,跨入棺中,緩緩躺下。身下是冰冷的木板,硌得人生疼。
棺蓋在他頭頂緩緩合攏,最后一絲光線被徹底隔絕。徹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靜包裹了他。只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以及血液流過太陽穴的嗡鳴。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中變得模糊而漫長。刺骨的陰冷從棺木四周滲透進來,試圖凍結他的血液和思維。右手的劇痛和左臂的麻木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運轉體內那微弱的“炁”抵抗寒意。通幽眼在黑暗中努力分辨,但棺內似乎真的空無一物。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心神因疲憊和傷痛稍有松懈的剎那——
他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了棺底某處一個極小的、冰冷的、半嵌入木料的硬物。
那觸感…圓潤、冰涼、帶著熟悉的金屬質感…還有邊緣那一道細微的、絕不可能認錯的刻痕!
沈厭的身體瞬間僵?。⊙悍路鹪谶@一刻凝固!
他猛地用指尖摳出那個小東西,顫抖著舉到眼前——盡管在絕對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見,但通幽眼那獨特的感知和指尖的觸感,已經清晰地告訴了他這是什么!
那是半塊懷表的表殼!黃銅質地,邊緣有一道深深的、被利器劈砍留下的凹痕!
這是他師父!那個撫養他長大、教他紙扎手藝、最后莫名失蹤的老殯葬師!從不離身的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