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在即,整個晏府宛如一張拉滿的弓,雖忙碌,卻井然有序。
華玉安將最后一份賓客的喜好與忌口標(biāo)注妥當(dāng),輕輕吁出一口氣。
燭火跳動,將她清瘦的影子投在窗紙上,顯得格外單薄。
她想,或許這樣也好。
將自己沉浸在這些繁瑣的事務(wù)里,便沒有時間去想那個即將出現(xiàn)在宴會上的名字,沒有精力去回味那些早已腐爛的過往。
她起身,打算去西跨院再巡視一遍,確保明日萬無一失。
夜已深,通往西跨院的回廊上只懸著幾盞昏黃的燈籠,光影斑駁,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晚風(fēng)帶著桂花的甜香,也帶著一絲沁骨的涼意。
華玉安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加快了腳步。就在轉(zhuǎn)過一處假山時,她腳下猛地一滑!
“唔!”
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她甚至來不及驚呼,整個人便重重地向前摔去。
為了護住頭部,她下意識地用手撐地,同時右腳踝以一個極其扭曲的角度崴了一下。
“咔噠——”
一聲清脆又令人牙酸的骨節(jié)錯位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緊接著,一股鉆心的劇痛從腳踝處炸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啊……”華玉安痛得悶哼一聲,額上瞬間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
她趴在冰冷的石板上,疼得渾身發(fā)抖,一時間竟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怎么會……
她掙扎著抬頭,借著昏暗的燈光,才看清自己摔倒的地方,有一片不起眼的、暗色的油漬,在月光下泛著膩滑的光。
是桐油!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她瞬間遍體生寒。
這不是意外!
額角的舊傷尚未痊愈,如今腳踝又添新傷。
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就是要將她拖入無盡的傷痛與狼狽之中。
“哎呀!宋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一道故作驚慌的聲音響起,柳燕云帶著丫鬟,“恰好”出現(xiàn)在回廊的另一頭。
她快步走來,臉上掛著關(guān)切,眼底卻藏著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得意與惡毒。
“快!快扶宋姐姐起來!怎么這么不小心,好端端地也能摔倒?”她一邊指揮著丫鬟,一邊蹲下身,假惺惺地要去扶華玉安,“姐姐,你傷到哪里了?快讓我看看。”
華玉安冷冷地打開她的手,聲音因劇痛而沙啞,“不必了。”
她撐著地面,試圖自己站起來,可右腳踝剛一用力,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讓她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栽倒。
柳燕云見狀,心中更是暢快,嘴上卻愈發(fā)關(guān)切,“哎呀,看樣子是傷得不輕!這可怎么辦才好?過兩日就是宴會了……來人,快去請王大夫!就說宋小姐摔傷了腳,讓他帶上最好的傷藥,速速過來!”
她口中的王大夫,正是柳家常用的一位醫(yī)者,早已被她用銀錢收買。
只要華玉安用了那王大夫的藥,她便有的是法子,折磨華玉安,讓她在人前出丑!
華玉安看穿了她的計謀,心中冷笑。
她咬著牙,扶著廊柱,一點點將自己撐了起來,用左腳獨立著,冷眼看著柳燕云,“我的傷,不勞柳小姐費心。”
“這怎么行!”柳燕云一臉正色,“姐姐是為了府里的宴會才如此操勞,如今受了傷,表哥若是知道了,定會怪罪我們招待不周的!姐姐你就別逞強了,聽我的,讓王大夫瞧瞧才放心。”
她說著,便要讓丫鬟強行將華玉安架回晚風(fēng)苑。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一道清冷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寒冰碎裂般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怎么回事?”
晏少卿一身墨色常服,踏著月色而來。
他剛從前院議事歸來,眉宇間還帶著幾分倦意,但在看到廊下的情景時,那雙深邃的眸子瞬間變得銳利如鷹。
他的目光掃過華玉安那只不敢落地的右腳,和她蒼白如紙的臉色,最后,定格在柳燕云那張來不及收斂得意神色的臉上。
柳燕云心頭一跳,連忙迎上去,聲音嬌怯怯的,“表哥,你怎么來啦。宋姐姐她……她方才不小心滑了一跤,把腳給扭了,我正要為她請大夫呢。”
晏少卿沒有理她,徑直走到華玉安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雪松氣息,將她與周遭所有的惡意都隔絕開來。
“還能走嗎?”他垂眸問她,聲音依舊清冷,卻比方才緩和了許多。
華玉安搖了搖頭,額上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嘴唇已無半點血色。
晏少卿不再多言,他彎下腰,在華玉安一聲壓抑的驚呼中,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表哥!”柳燕云失聲尖叫,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晏少卿卻像是沒聽見一般,抱著懷中之人,步伐沉穩(wěn)地朝晚風(fēng)苑走去。
經(jīng)過那片油漬時,他腳步微頓,冷冽的目光掃過地面,又淡淡地瞥了一眼臉色煞白的柳燕云。
那一眼,沒有質(zhì)問,沒有怒火,卻比任何嚴(yán)厲的斥責(zé)都更讓人心驚膽寒。
……
晚風(fēng)苑內(nèi),燈火通明。
晏少卿將華玉安輕輕放在榻上,立刻沉聲吩咐,“去請張?zhí)t(yī)。另外,打一盆熱水來。”
他口中的張?zhí)t(yī),是宮里的老人,醫(yī)術(shù)高明,更是晏家的世交,只聽晏少卿一人的調(diào)遣。
柳燕云那點伎倆,在他面前,如同兒戲。
很快,張?zhí)t(yī)便提著藥箱匆匆趕來。
一番診治后,他捋著胡須道,“晏公,這位小姐是右踝筋骨錯位,伴有撕裂,雖不至傷筋動骨,但也要好生將養(yǎng),百日之內(nèi),切不可再勞累受寒了。”
說完,他便開了方子,又親自為華玉安推拿復(fù)位。
那過程極其痛苦,華玉安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指甲幾乎要將掌心掐出血來。
晏少卿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他墨黑的眼瞳里,倒映著她強忍痛苦的倔強模樣,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張?zhí)t(yī)離去,下人也端來了熬好的藥汁和熱水道。
晏少卿揮退了眾人,親自端起那碗黑漆漆的湯藥,用勺子輕輕攪動,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她面前。
“公主,請喝藥。”他的聲音不帶情緒,卻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華玉安怔怔地看著他。
窗外月華如水,室內(nèi)燭火溫暖。
男人俊美冷峻的側(cè)臉在光影中顯得輪廓分明,他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那專注而認(rèn)真的神情,好像手中捧著的不是一碗苦澀的湯藥,而是什么稀世珍寶。
這一刻的溫情,讓她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