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空鏢 第四章 張家

周維是真急了，指著李昭便要訓(xùn)斥，魏然一張笑臉往下一沉，沒用多說什么，周維即刻閉嘴了，只偷著給身后的書吏使眼色。

這讓李昭不得不重新打量魏然，這人是府衙推官，品級沒比知縣高多少，按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來說，即便品級比知縣高，面子多少還是會給的，裝作慢慢查到蹊蹺之處，先苦口婆心說兩句再不得已上報，面子里子便全有了，知縣若是根基再深一些，不上報也在情理之中，當(dāng)然是官場的理。

可看剛才那一幕，顯然是知縣懼怕推官，若是早便在知縣面前立威，這位推官為何不張羅著直接查張家命案？可見知縣也是在不久前剛知道了什么。

魏然見李昭打量他，邪魅的笑了笑問：“送信的人出城了？”

李昭明白過來，挑眉問：“大人的人，到了？”

魏然哈哈一笑說：“有意思！”

周維快哭了，他試探的問：“都這個時辰了，不如先用午飯……”

李昭向前兩步說：“你們吃，我可以先驗。”

魏然扭頭看向面色慘白的周維，笑呵呵的說：“李鏢頭著急，午飯可以放一放，應(yīng)是來得及的，只怕到時候周大人吃不下去，哦，不對，或許是換個地方吃。”

周維雙膝一軟就要癱倒，好在書吏扶住，周維轉(zhuǎn)頭看到書吏急道：“你怎的還在這兒？！”

書吏委屈，心說：你又沒說讓我做啥，只給了一個眼神，我干啥去？

周維這才想到之前都是因為這個侄子，才上了這個妖女的當(dāng)，人是因為侄子找來的，所以侄子一直跟著，反倒是平時在身邊的人沒跟來，周維站好之后，悔的捶胸頓足，卻再不敢阻攔。

李昭跟著魏然經(jīng)過周維走出簽押房，不解的問：“他，這么不遮掩了嗎？”

魏然聳了聳肩：“拿人手短。”

李昭沒再多問，她之前是想到只要當(dāng)著府衙的人說了張家女命案，理應(yīng)會有機會查驗，但沒想到這么痛快，她哪里還敢多問，這位推官看著不大像好人，萬一戲耍起來，耽誤的可不僅僅是時間。

……

張家在辦喪事，這事兒不是太明顯，仔細(xì)些便可見到宅子大門掛了兩個白燈籠，隨風(fēng)輕擺，再無其他。

李昭是到了張家宅子那條巷子口，才發(fā)現(xiàn)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跟在身后，她皺了皺眉，扭頭看了眼魏然，沒有說話。

二人下馬，自有人上前將馬牽走，徐亮和魏然的隨從一路疾行跟著，這時候湊到李昭身邊，低聲說：“阿水沒在，看樣子風(fēng)緊，小心落馬！”

李昭心中也是后悔，因要去縣衙她腰間只掛了刀鞘，沒有帶刀，護腕中倒是藏著細(xì)針和短刀，但真說突發(fā)意外，這些東西哪有隨時抽出來的刀管用？

魏然背著手看著張家的的大門，突然開口道：“原本是有些棘手，但李鏢頭突然出現(xiàn)，便容易多了。”

李昭扭頭看了看跟來的那些人，問：“有他們在，我出現(xiàn)不出現(xiàn)的有何用？”

“張家想要明日出殯，借口是家中還有老人在，死者為晚輩，又是橫死家中，不吉利。”

“你沒帶個仵作來？”李昭納悶的問。

李昭聽罷魏然的話理解的是：再不驗尸，等到明日張家下葬了，便沒機會了。

魏然又笑了，看向李昭問：“你以為張家只是張家？沒有足夠的理由我可不敢動，好在你來了，若是沒查出什么，我也有借口推責(zé)，只是……到時便要委屈姑娘了。”

徐亮一聽便急了，卻又不敢說什么，拉著李昭便要走，被李昭哎呀了一聲拽住，勸道：“徐叔急啥，魏推官只是這么一說，再說，張家女即便已經(jīng)入土，只要魏推官在，也可開棺驗尸，更何況或許現(xiàn)下真就還沒入土，查驗自然更是方便。”

“我擔(dān)心的是能不能驗尸嗎？你沒聽他說等著用你……”

“只要能驗尸，便沒有魏推官說的那種情況。”

“哦？”魏然臉上笑意添了幾分興奮：“姑娘的意思是……沒事兒也能驗出事兒來？你就不嫌晦氣？”

李昭冷哼一聲問：“常年走鏢，我說我手上沒有人命你信嗎？亂墳崗都睡過，能有比那種地方還晦氣的？”

“常年走鏢？雖說看著姑娘也不小了，但沒想到都這般年紀(jì)了……且如此坦蕩，敢當(dāng)著本官的面說有人命在手……”

“你的人準(zhǔn)備的如何了？還要等多久？”李昭不耐煩的問。

魏然收斂笑容，這次換他重新打量李昭了，打量一番后問：“你……有把握？”

李昭冷著臉說：

“你可知張家不讓驗尸？外面?zhèn)鞯氖菑埣疫M了盜賊，這個女兒為清白自盡，又傳是被盜賊所殺，不論死者究竟死因是什么，那兩種可能盡數(shù)都包括了，若是自盡，可上吊，吞金，喝下毒藥，抹脖子，若是被盜賊所殺，可勒死，砍死，捅死……總之，不論死者死因是什么，都沒必要躲避仵作尸檢，張家與縣衙好的像是一家人，仵作只需按照死因編一個死亡過程便可，就如同你現(xiàn)在看過的驗狀，還不是想如何寫，便如何寫？只要仵作見過尸體，且死因確實如此，便是底氣，可張家不讓驗尸。”

魏然挑了挑眉，瞇著眼睛看著李昭問：“所以呢？何種原因才會使得張家不敢讓仵作驗尸？”

“仵作驗尸，又怎會只有仵作見尸？多一個人看到便多一份麻煩，難不成都?xì)⒘藴缈冢磕沁€不如不見，反正張家想如何做知縣都會配合，你的人還要多久準(zhǔn)備妥當(dāng)？等張家主動開門，我怕無尸可驗！”

魏然看了眼巷子口，滿臉堆笑的指了指大門說：“將門撞開！”

……

張家這兩日一直挺亂，張松那張臉一直陰沉的可怕，他等著明日將女兒下葬之后，好好管管后宅這些女人，短時間內(nèi)莫再惹出是非來才是。

哪知管家來報，說門口突然多了不少人，對著大門就這么站著。

張松忙問：“縣衙可有傳消息過來？”

管家搖頭。

張松想了想說：“還是將那盒子從后門送去莊子吧。”

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足了勇氣說：“都忍到今日了，或許……”

張松擺手說：“府衙推官來的蹊蹺，早知他會來，封城時便應(yīng)將盒子送去莊子，那知縣太過無用……”

“就怕此時城門處……不都是自己人。”

“盒子不大，裝作農(nóng)戶出城便可。”張松說吧，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他總覺著今日心煩氣躁勝過往日，像是有不詳?shù)念A(yù)感。

管家下去安排了。

張松待在書房貌似在閉目養(yǎng)神，他也希望自己能猶如老僧入定一般，那樣的話時間過的能快些，他心里想著只要那盒子安全到了城外莊子上，他便可送了一口氣，再等明日將女兒下葬，便可以翻篇了。

張松也想淡定些，奈何一股股的煩躁讓他坐立不安，正當(dāng)他想著要不要去后院聽曲兒打發(fā)時間，小廝的嘶喊聲讓他再無別的念頭：大門，大門被撞開了！

張松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打開書房門與小廝走了一個對臉，他低吼道：“護院都死了？”

小廝顫抖著聲音說：“來人有府衙腰牌。”

張松倒吸一口涼氣，吼道：“即便衙門辦差，也不可如此妄為！”

小廝心說：你吼我有何用？

張松自然知曉這個道理，大步朝前院走去，邊走邊問：“他們進來之后，朝何處去了？”

小廝緊跟身后說：“小的不知，撞門的時候，門房便讓小的來報信了，我看見崔護院他們趕過去了，門房說，他們根本沒有敲門，上來便……”

小廝話音未落，前路跌跌撞撞的跑來一人，張松還沒看清是誰，便聽到那人喊道：“他們沖去靈堂了。”

張松只覺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腳下更是不敢停，像是踩了風(fēng)火輪一般沖向靈堂。

可惜，他還是晚來一步，當(dāng)他跨過門檻的時候，便看到擺在院中已經(jīng)釘好的棺材蓋被扔在一旁，一名女子與一名年輕男子捂著口鼻像是在說什么，靈堂前戴孝的下人均嚇得瑟瑟發(fā)抖跌坐在地。

這一刻張松突生感悟，后院那些聒噪的女人們?nèi)羰窃诖耍睦锶輥砣巳绱朔潘粒切┡讼騺聿欢佳鄹叩停壑兄挥秀y錢，都想爭做后院主事，這時候若是見有外人逞兇，她們必能化作潑婦，與來人撕扯到一處，拖到他趕來。

可惜，一個被他遺棄的棋子，沒人會為她守靈哭喪，若不是為了裝裝樣子，張松倒是想直接埋在后花園，那個將消息傳出去的人還沒有找到，此刻張松當(dāng)真是想將那人剁碎了喂狗。

魏然和李昭不用誰介紹，都知道張松來了，二人往后退了幾步，遠離棺材，松開捂嘴的手，魏然這才扭頭看向張松，沉著臉問：“張松，你可知罪？”

張松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他這時候想的是撐一撐，或許周維有法子救他，畢竟對面這人只是個推官，若是周維膽大心細(xì)，完全不足為慮！

想到這里，他竟是揚著頭，義正言辭的道：“小人雖只是一介商賈，卻也知曉律法，魏推官擅闖民宅，又擅自打開小女棺木，與挖墳無異，與草菅人命無異！”

“你懂律法？你也知道我是誰，甚好！我還怕你借口不知我是何人，推脫說自己無知。”魏然笑呵呵的說罷扭頭看了眼李昭。

李昭看向張松說：“棺材里的人，死了至少十日，尸體已多處開始腐爛，而你卻是前日上午才報官……”

“大膽妖女，一派胡言！你可是仵作？你說的話憑何為證？”

“我又不眼瞎！”魏然一副無語的樣子：“爛沒爛我自己不會看？再說，縣衙仵作已被我看押，那份驗狀是否是真的？他有沒有見過尸體？你心里沒數(shù)？”

“你們，你們官官相護！便是想隨意欺凌百姓……”

“哎呀，嚴(yán)重了！”魏然上前兩步突然收斂笑容，異常嚴(yán)肅的道：“尋常百姓可不知做外族細(xì)作也可賺銀錢。”

張松大驚失色，他立刻想到剛才命管家從后門送出的東西。

“沒有真憑實據(jù)，哪敢來叨擾肅王的忠仆。”

魏然冷聲補了一句，張松再堅持不住，癱坐地上，魏然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即刻有人上前將張松五花大綁，張松毫無抗?fàn)帯?/p>

李昭顯然并沒有猜到張松是這等樣的身份，呆愣的看著張松被人押走，徐亮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反應(yīng)過來，這時的魏然顧不上她，正在安排后續(xù)的事，需要上報，需要調(diào)兵查封，需要看護好人證，物證，需要……

徐亮低聲說：“我咋覺著你不出面，咱們今日或許也可出城？”

李昭輕嘆一口氣說：“你覺著他今日能顧得上安排人告知客棧人等，可以出城了？他撒下的網(wǎng)有些時日了，今日收網(wǎng)，需要做的事可多著呢，不過你說的對，我來這一趟確實有點多余。”

“這些與咱們無關(guān)，你趕緊跟他說一聲，咱們得走啊。”

李昭看了眼沒蓋蓋兒的棺材嘟囔道：“誰來替她伸冤？”

“剛才那股味兒啊，我沒敢上前，她怎么死的？”徐亮問。

“沒有細(xì)細(xì)查驗，她穿著里衣，前面全是血，脖頸處有刀傷，應(yīng)是被人抹了脖子。”

“不是抹脖子自盡？”

“閨中女子哪里找長刀？只看傷口不是匕首能劃出的，再說自刎傷在側(cè)面，死者傷在脖頸前端，應(yīng)是被人背后……”

“你只近前看了看便可知？”魏然突然轉(zhuǎn)頭問。

李昭卻問：“今日我若是不出現(xiàn)，你將如何收網(wǎng)？”

魏然轉(zhuǎn)過身來，笑瞇瞇的問：“九宸鏢局，你父親是李重刃？”

李昭皺眉：“你認(rèn)識家父？”

“不認(rèn)識，聽說過，接下十年洗罪鏢，卻讓女兒走，裴老將軍泉下有知，不知是該謝他還是該怨他。”

李昭剛要開口詢問魏然怎知當(dāng)年事，偏硬生生的將話咽了下去，荀老師教過她，在沒有完全掌握對方底細(xì)的情況下，最忌諱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尤其是對方突然說出讓你十分不解的話，更要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