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中回響著自己剛剛的低語,那份寒意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從名為“真相”的深淵中,一寸寸爬上脊梁。
趙婉被安置在市局四樓的心理觀察室,這里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精密的生物數據采集器。
單向玻璃隔絕了外界的窺探,而室內,從心電貼片到腦電波傳感器,無死角地將她包裹。
沈默坐在監控臺前,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就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線索。
深夜兩點十七分。
刺耳的警報聲劃破了監控室的寂靜。
沈默猛地從短暫的淺眠中驚醒,目光死死釘在主顯示屏上。
趙婉的生命體征正在以斷崖式的方式衰減——體溫從36.8攝氏度驟降至31度,呼吸頻率從每分鐘16次減緩到4次,已然是瀕死之兆。
然而,最詭異的是屏幕右側那條平穩起伏的曲線。
心電圖,正常。
心臟還在以規律的節拍跳動,仿佛在嘲笑著其他所有崩潰的生命系統。
一個人的身體機能可以全面停擺,但心臟卻像一**立的永動機般,兀自工作?
這違背了他所知的一切醫學常識。
“開門!”沈默對著內線吼了一聲,但隨即意識到授權流程太過緩慢。
他抓起墻角的消防斧,沖向觀察室厚重的金屬門。
一聲巨響,門鎖應聲而裂。
他闖入的瞬間,一股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房間里沒有開空調,這份寒意純粹而物理,仿佛是從趙婉身上散發出來的。
她平躺在床上,雙眼睜得極大,瞳孔渙散,沒有任何焦點,像一尊精致卻了無生氣的蠟像。
就在沈默準備進行急救時,他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異動。
趙婉的嘴唇在輕微地翕動,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正從她喉間溢出。
那不是**,也不是囈語,而是一段不成調的哼唱。
音調低沉而陌生,卻讓沈默的頭皮瞬間發麻——這聲音的頻譜,與第四章那塊石碑被激活時,記錄下的背景聲波有著驚人的重合!
“污染在深化……”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沒有去碰趙婉,而是第一時間沖到墻邊,猛地拍下了房間總通風系統的緊急制動閘。
他必須阻止這未知的聲波通過空氣管道擴散出去。
做完這一切,他從隨身攜帶的勘察箱里取出一支便攜式高精度分abe儀,湊近趙婉的喉嚨。
屏幕上的數字讓他倒吸一口涼氣:6分貝。
這個聲壓,遠低于人類能聽到的最低閾值20分貝。
他能“聽”到,是因為他的大腦在石碑事件后,對這類特殊頻率變得異常敏感。
但對普通人而言,這聲音根本不存在。
它甚至不是趙婉用氣息唱出來的。
分貝儀的傳感器清晰地顯示,聲源是她聲帶極其細微的高頻振動,幾乎沒有氣流的參與。
一個瀕死的、呼吸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人,是如何驅動聲帶發出這種持續不斷的振動的?
沈默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冰冷的結論:這不是趙婉在唱……是“它”,在借用她的聲帶,將她變成了一個生物揚聲器。
他迅速將趙婉的身體狀況交由趕來的醫療組處理,自己則拿起了被封存在證物袋里的趙婉的手機。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答案可能藏在里面。
指紋解鎖后,他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異?!謾C的錄音應用,在他和趙婉都未曾操作過的情況下,自動在后臺運行了整整三個小時。
文件列表的頂端,一個名為“未命名07”的文件靜靜地躺在那里。
第七個。
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將音頻文件導入筆記本電腦里的專業頻譜分析軟件。
原始音軌充滿了電流的雜音和環境的白噪音,但在他一層層剝離掉這些干擾后,一段隱藏在最底層的波形終于顯現出來。
那是一段持續了整整18秒的、清晰的次聲波段哼唱。
軟件精準地捕捉到了它的主頻率:18.7赫茲。
這個數字讓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18.7赫茲,這恰好是人腦α波最容易產生共振的區間之一。
α波與人的平靜、放松甚至潛意識狀態直接相關。
這段次聲波,簡直就像一把鑰匙,能夠直接撬開人類潛意識的大門。
更詭異的還在后面。
在那看似平滑的波形圖中,隱藏著一系列極具規律的脈沖起伏。
這絕非自然形成。
沈默立刻啟動了傅里葉變換解碼模塊。
幾秒鐘后,一行由點和劃組成的序列被翻譯成了文字,投射在屏幕上。
是摩斯密碼。
內容只有簡短的三句話:“救我……我在下面……電話沒斷……”
沈默猛然想起了蘇晚螢在解剖周振國尸體時,提到的“代死者言”的概念。
他原以為那只是一種比喻,現在看來,那是字面意義上的事實。
這根本不是趙婉的囈語,而是某個未曾被回應的求救信號,一個凝固在時間里的執念,現在正通過被污染的宿主,一遍又一遍地,向著無人應答的世界持續廣播。
他連夜沖回辦公室,調出了市局未結案件數據庫中近三年來所有的失蹤案卷。
他設定了兩個關鍵詞進行篩選:“電話中斷”和“地下室失聯”。
數十個案例跳了出來,他逐一排查。
終于,其中一例牢牢抓住了他的視線。
三個月前,一名叫李莉的女子在深夜撥打110報警,稱自己被困于老城區一棟廢棄商住樓的B2層,電話里她的聲音充滿驚恐,但信號極差,很快便中斷失聯。
后續的大規模搜救持續了一周,幾乎挖地三尺,卻沒找到任何蹤跡,最終該案作為懸案被擱置。
讓沈默心臟狂跳的是案卷的附件:一段經過降噪處理的110接警錄音。
在李莉斷斷續續的求救聲背景里,有一陣微弱的、被當時的技術員判定為“線路干擾”的哼唱聲。
沈默立刻將這段音頻導入分析,放大到極致——那哼唱的尾音和音調變化的細微模式,與從趙婉喉部發出的聲波,以及她手機里錄下的那段次聲波,完全一致!
他迅速翻到案卷的接警員名單,當看到那個名字時,一股寒氣從尾椎直沖天靈蓋。
當晚的值班接警員之一:周振國。
沈默盯著屏幕,額角的冷汗無聲滑落。
執念不僅在延續,它還在串聯。
不同的“殘響”,不同的受害者,正通過一個共同的“未完成事件”彼此呼應,像一張正在不斷擴大的蛛網。
他立刻致電電信局的技術支持部門,請求他們協助追蹤三個月前那通報警電話的原始通話路徑。
然而,得到的回應卻讓事態更加棘手。
對方告知,由于老城區正在進行全面的市政管網改造,那一片的舊式通信線路已于兩周前被物理切斷。
所有的原始通話數據,都以磁帶的形式,存儲在城西一座早已廢棄的通信樞紐中心的服務器里。
“沈隊,那地方都快十年沒人進去了,想調取數據需要市局和我們總局雙重特批,而且……”對面的人猶豫了一下,“那地方的服務器是老式磁帶機,非常不穩定,數據很可能已經損壞?!?/p>
“給我申請緊急調取權限?!鄙蚰恼Z氣不容置疑。
掛斷電話,蘇晚螢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手里拿著一份剛出爐的趙婉的血液報告。
“她的細胞活性正在非正常跌落,但沒有任何已知病毒或毒素跡象?!彼龑蟾娣旁谧郎?,目光落在他電腦屏幕的案卷上,“你要去那個通信樞紐?”
沈默點了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蘇晚螢的語氣很平靜,“聲音是時間的刻痕。古代的人用編鐘記錄歷史,用號角傳遞軍情……如果執念真的可以附著于聲波之上,那每一次的播放、每一次的回響,本質上都是一次‘招魂’。”
沈默沉默了片刻,他關掉電腦,拿起外套,聲音低沉而堅定:“所以我們不能只查出源頭——我們得想辦法,讓這該死的聲音,再也傳不出去?!?/p>
一小時后,兩人抵達了城西那座荒草叢生的廢棄通信樞紐。
地下機房的巨大鐵門銹跡斑斑,仿佛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
沈默沒費力氣去撬鎖,直接用帶來的液壓鉗剪斷了門栓。
一股混合著鐵銹、霉菌和臭氧的陰冷潮濕氣息撲面而來。
手電的光柱劃破黑暗,照亮了一排排靜默如碑林的老式磁帶柜。
空氣濕冷得仿佛能擰出水來,腳下的地面也有一層淺淺的積水,不知是從哪里滲漏出來的。
沈默對照著電信局給的布局圖,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編號為“N7”的機柜。
他拉開柜門,一個貼著“心理熱線及110緊急線路備份-2023Q3”標簽的磁帶盒正靜靜地躺在卡槽里,表面看起來并無損傷。
但沈默注意到,整個金屬柜體的內壁上,都凝結著一層異常厚重的水珠,仿佛這里是整間機房最冷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個磁帶盒。
只要將它帶回去,封存在信號屏蔽箱里,至少可以切斷一個已知的傳播媒介。
就在這時,蘇晚螢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動作很輕,但手心冰涼。
“等等……”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敢確信的驚疑,“你聽。”
沈默的動作僵住了。他屏住呼吸,將聽覺的敏銳度提升到極致。
機房深處,那片手電光也無法完全穿透的、更加濃郁的黑暗中,傳來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幾乎與環境噪音融為一體的哼唱。
那聲音,和趙婉喉間發出的頻率一模一樣。
仿佛正有人在機房的另一個角落,用另一臺設備,也在播放著這段奪命的錄音。
沈默緩緩抬頭,盯著漆黑走廊的盡頭——那里本應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