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墻的冷光在暮色里滲進解剖室,沈默盯著窗外那道蘇晚螢面孔的剪影,后頸泛起細汗。
手機在金屬臺面上震動第三次時,他終于扯過白大褂袖子抹了把臉,抓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沈法醫,我是周醫生。”精神科顧問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匿名郵件的腦電圖報告看了嗎?”
沈默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實驗鼠樣本盒的邊緣:“沒看。”
“最好現在看。”周醫生直接發了文件過來,“三名參與‘沉默觀展夜’的志愿者,θ波殘留量超出正常值27%。他們說最近總在夢里重復踮腳、旋轉的動作,今早有個姑娘把口紅當顏料,在寢室墻上畫了滿墻紅圈——和蘇策展手腕上的痕跡一樣。”
沈默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想起今早給蘇晚螢做皮膚檢測時,那圈淡粉痕跡在伍德燈下泛著幽光,像被某種色素烙進了真皮層。
“你又想建議電休克。”
“這是最安全的干預手段。”周醫生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那些殘留的腦電波根本不符合神經科學規律,再拖下去——”
“拖。”沈默打斷他,“我需要時間。”他轉身拉開冷藏柜,取出裝著畫框木屑的密封袋,“電休克會破壞神經突觸的細微連接,我要的是證據,不是干凈的腦子。”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你最好別后悔。”
掛斷前,沈默聽見周醫生那邊傳來紙張翻動聲,像是在翻病歷本。
他沒再理會,轉身調出博物館訪客系統,指尖快速敲擊鍵盤。
七天內的訪客登記表在屏幕上展開,他逐一標記出現癥狀的人名,突然頓住——所有標注星號的名字旁,停留時長一欄都顯示著“13:21”“13:47”“13:09”。
“13分鐘。”他低聲念出這個數字,想起原舞劇《鏡中歌》的總時長正是13分17秒。
解剖刀在指尖轉了半圈,他突然抓起外套沖出門,走廊風掀起實驗服下擺,像被什么東西推著跑。
林導的剪輯室在博物館負一層,門虛掩著,里面傳來設備嗡鳴。
沈默推門時,正看見林導盯著電腦屏幕,后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沈隊你看!”他按下投影鍵,展廳監控錄像的光斑在墻上跳動,“我把所有觀眾的凝視數據疊加重合——”
畫面突然凝固。
那是一幅由無數光點組成的舞者輪廓:頭部是高頻眨眼的注視點,軀干由持續13分鐘以上的停留者構成,四肢則是邊緣余光掃視的光斑。
最詭異的是輪廓中心,有個雞蛋大小的空白區域,像被誰精準挖去了一塊。
“這是小舟的位置。”林導聲音發顫,“她那天根本沒看畫,一直盯著觀眾席。所以數據拼不上她。”
沈默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小舟比劃手語時的模樣,手指像在空氣里寫字,每一筆都很慢,很慢。
“再調一份對照實驗數據。”他說,“A組知道畫里有秘密,B組只當普通展品看。”
三天后,實驗結果擺在解剖臺上。
A組五份病例里,三份的鋼筆字跡在第十三個字開始偏移,兩份的手背皮膚在特定頻率閃光下出現微顫——和蘇晚螢手腕的色素環,和實驗鼠腦干的沉積,紋路完全吻合。
“不是畫在選人。”沈默用紅筆在白板上畫了個箭頭,“是‘想看懂’的人,主動給執念開了門。”
此刻,博物館展廳里,小舟又站在了那幅群像油畫前。
她沒看畫,而是轉身面向觀眾席,蒼白的手指在胸前緩慢比劃:“你們以為在看她……可她也在看你們。每一個想‘看懂’的人,都在往畫里添一筆。”
頂燈突然閃了兩下。
墻面投影毫無預兆地亮起來,密密麻麻的手印輪廓層層疊疊,像無數人曾在此處觸摸虛空。
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下意識后退,后腰撞上展柜,玻璃發出脆響——那聲音像根細針,扎進了沈默的神經。
他在凌晨一點沖進檔案館,舊報紙的霉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火災檔案的牛皮紙封皮在臺燈下泛著黃,當他翻到1987年劇院火災現場圖時,鋼筆“啪”地掉在桌上。
觀眾席座位圖上,中央那塊空白區域的坐標,和林導數據里的空缺位完全重合。
旁邊備注欄寫著:“編舞助理陳穗,每日固定觀察席。”
“她不是想被看見。”沈默對著空氣說,聲音發啞,“她是想成為‘看的人’。”
凌晨三點的風灌進宿舍樓,沈默撞開蘇晚螢宿舍門時,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臺燈亮著,暖黃的光里,蘇晚螢正伏在桌上瘋狂涂畫,紅墨水浸透了三頁紙,嘴里喃喃:“這次輪到我編舞了……這次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
他沖過去奪筆,指尖碰到她手腕的瞬間,那圈淡粉痕跡突然變得鮮紅,像被什么東西從皮膚下點燃了。
日記本被翻開,前一頁空白處,不知何時多出一行小字,字跡歪扭,像是用非慣用手寫的:“你也開始畫了,對嗎?”
蘇晚螢突然抬頭,眼睛亮得不正常:“阿默,你看,這些影子多聽話……只要我畫,他們就會動……”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沈默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他扯過毯子裹住她,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博物館行政部的消息:“陳策展說明早九點召開新聞發布會,主題是……”
他沒看完,抬頭看向窗外。
博物館的玻璃幕墻在夜色里泛著冷光,那個蘇晚螢面孔的舞者剪影,正抬起右手,指尖虛虛點向城市另一端的美術館——那里的展柜里,七件蒙著紅布的展品,正在等待被揭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