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道緣 第5章希望微光險中生，深山奇遇參王蹤

林間的夜晚，絕非城市人想象的那種浪漫靜謐。當最后一絲天光被濃密的樹冠吞噬，真正的黑暗便降臨了。這是一種純粹到令人心慌的黑，濃稠得化不開，只有篝火跳動光芒所及的一小圈范圍，才勉強構成一個脆弱的安全區。

廖莫凡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樹干，懷里緊緊抱著那柄磨得鋒利的柴刀，根本不敢真正入睡。疲勞像潮水般一陣陣沖擊著他的意識，但他強迫自己保持警醒。耳朵豎得像雷達，捕捉著黑暗中任何一絲異響。

遠處，不知是什么野獸發出一聲悠長而凄厲的嚎叫，穿透層層林木傳來，讓人汗毛倒豎。近處，各種悉悉索索、咔嚓咔嚓的細微聲音不絕于耳，可能是夜行動物路過，也可能是風吹落葉，但在這種環境下，每一種聲音都被想象力放大成潛在的威脅。蚊蟲和小咬更是圍著篝火和他 exposed 的皮膚瘋狂進攻，嗡嗡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他添了幾根粗柴讓火燃得更旺些，火焰舔舐著木柴，發出噼啪的爆響，躍動的火光在他疲憊而緊張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時間過得異常緩慢，每一分鐘都像是一個世紀。他望著頭頂那片被樹枝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夜空，幾顆冷冽的星星漠然地閃爍著，仿佛在嘲笑著他的渺小和徒勞。

父親的病容、母親的淚眼、工頭的呵斥、醫院的賬單……這些畫面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里反復旋轉，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他用力甩甩頭，試圖驅散這些雜念，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保持體力，保持清醒，活下去，找到人參！

后半夜，氣溫降得更低，即使靠近火堆，寒意也像無數根細針，穿透他單薄的衣衫，刺入骨髓。他不得不時不時站起來活動一下幾乎凍僵的手腳，繞著小小的營地走兩圈。饑餓感也再次襲來，但他舍不得多吃干糧，那是有數的，必須精打細算。

就在這種半夢半醒、饑寒交迫、提心吊膽的狀態中，廖莫凡艱難地熬過了他在深山老林里的第一個夜晚。當東方天際終于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林間的鳥兒開始發出稀疏的鳴叫時，他幾乎要喜極而泣。活動了一下凍得僵硬發麻的四肢，用冰冷的溪水使勁搓了把臉，刺骨的寒意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

就著涼水，啃了幾口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干糧，算是解決了早餐。收拾好行囊，踩滅篝火余燼（森林防火至關重要），他再次踏上了尋找之路。新的一天開始了，希望也重新在心里一點點燃起。

晨間的山林籠罩在乳白色的薄霧之中，能見度依然不高，草木上都掛著晶瑩的露水，很快就把他的褲腿和鞋子打濕了，冰涼地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他更加仔細地搜索著，不放過任何一片看起來肥沃的背陰坡地，任何一棵可能生長人參的古樹下。

時間一晃又到了中午，太陽費力地穿透霧氣和高大的樹冠，投下微弱的光斑。依然一無所獲。沮喪的情緒開始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他的心頭。他甚至開始懷疑，這片祖輩傳說中有寶的山林，到底還有沒有那種珍貴的“棒槌”（放山人對野山參的俗稱）？或者說，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沒那個運氣？

就在他幾乎要被失望和疲憊擊垮，準備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的時候，目光掠過前方一處地勢異常陡峭、亂石嶙峋的背陰坡。那地方看起來很難攀爬，而且似乎很少會有人愿意去那種地方費力搜尋。一種莫名的直覺，或者說是一種絕望中的最后一搏心態，驅使著他：“去那邊看看！萬一呢？”

他拽著旁邊的灌木枝條，手腳并用地開始向上攀爬。碎石在腳下不斷滑落，好幾次他差點失足。汗水很快濕透了后背，手臂也被尖銳的巖石邊緣劃出了幾道血口子。但他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向上爬。

終于，他爬上了這片陡坡的中上部。這里光線更加幽暗，濕度明顯更大，空氣涼颼颼的。他喘著粗氣，靠在一塊大山石上休息，目光下意識地掃視著周圍。

突然！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遠處一塊巨大巖石的裂縫深處！那里土壤黝黑，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腐殖質和苔蘚。就在那巖石的陰影之下，幾株獨特的植物靜靜地生長著！

廖莫凡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揉了揉眼睛，生怕是因為過度疲勞而產生的幻覺。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匍匐著靠近過去，生怕一點動靜就會驚擾了它。

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掌狀的復葉！那挺拔的莖稈！頂端那一團鮮紅欲滴、如同紅寶石般璀璨的參籽！（如果是結籽季節） 所有的特征，都與他小時候聽村里老放山人描述的、夢里無數次出現的野山參一模一樣！而且看那葉子的形態和植株的大小，年份絕對不短！

巨大的、無法言喻的狂喜，如同爆炸的沖擊波，瞬間席卷了他全身！血液轟的一下全部涌向大腦，讓他感到一陣眩暈！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老天爺！祖宗保佑！爸有救了！有救了啊！

他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泥土，肆意流淌。他真想仰天長嘯，把這么多天積壓在心里的郁悶、痛苦、絕望全都吼出去！但他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能喊！據說老參有靈性，會跑！而且巨大的聲響也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顫抖的雙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虔誠地放下背包，取出那柄短鋤頭和專用的鹿骨釬子（防止金屬傷參須），回想起老輩人傳授的起參秘訣：“抬參如請神，務必全須全尾。”

他跪在人參旁邊，像進行一項神圣的儀式一樣，屏息凝神，先用釬子小心翼翼地撥開表層的腐葉和苔蘚，露出人參蘆頭（根莖）。然后開始極其耐心地、一點一點地剔除周圍的泥土。這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技巧，任何一根纖細的參須都價值連城，絕不能弄斷。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嬰兒的皮膚，額頭上因為極度專注而滲出細密的汗珠。

時間仿佛再次慢了下來。林間的鳥鳴、風吹過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株承載著父親性命和全家希望的植物。他一寸一寸地挖掘，一點一點地清理，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一株形態優美、蘆碗密布、須根纖長、主體飽滿的人參，完整地呈現在他眼前！

在相對昏暗的光線下，這株人參仿佛自身帶著一層微光，散發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氣息。廖莫凡激動得難以自持，他找了個最厚實的苔蘚，小心翼翼地將這株寶貴的“參王”包裹起來，外面再套上防水布，鄭重地放入背包最內側，緊貼著自己的胸膛，仿佛能感受到它蓬勃的生命力。

巨大的喜悅和希望讓他幾乎忘記了疲憊和饑餓。他對著挖出參的坑位拜了三拜，嘴里念叨著感謝山神老把頭的話，并按照規矩，將幾枚隨身帶的銅錢（或紅繩）放入坑中，以示感謝和換取，祈求山神不要怪罪。

做完這一切，他感覺渾身充滿了力氣！父親有救了！必須立刻下山！他背上行囊，感覺這次的重量不再是負擔，而是滿滿的希望。他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朝著來的路線快速返回。

然而，俗話說樂極生悲。老天爺似乎總喜歡在給你一顆甜棗之后，再反手給你一個大嘴巴子。

或許是因為太過于興奮，歸心似箭，下山時腳步快了些；或許是因為體力消耗巨大，精神一松懈，反應就慢了；又或許是這片山林注定要給他留下更深刻的印記。

在經過一段長滿青苔的濕滑陡坡時，他腳下一滑，“哎呀！”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順著陡坡就滾了下去！慌亂中他試圖抓住旁邊的灌木，但下沖的力道太大，灌木枝條紛紛折斷，根本無法阻止他下跌的趨勢。

天旋地轉！石塊、樹根不斷撞擊著他的身體，帶來一陣陣劇痛。他只能本能地護住頭部和胸前那株最重要的人參。

也不知道滾了多遠，最后“砰”的一聲悶響，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樹的樹干上，才終于停了下來。

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他躺在地上，半天緩不過氣來，只覺得眼前發黑，金星亂冒。全身上下無處不疼，尤其是右腳踝，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痛，嘗試動一下，立刻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冷汗瞬間布滿額頭——很可能扭傷了，甚至更糟！

他掙扎著坐起來，靠在樹上，檢查了一下身體。手臂、腿上多處被劃傷，鮮血淋漓，火辣辣地疼。最要命的是右腳踝，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輕輕一碰就痛徹心扉。

他試圖站起來，但右腳根本無法受力，剛一嘗試，就痛得他幾乎暈厥過去，一下子又跌坐回去。

完了！

這個念頭像冰水一樣澆滅了他剛才所有的狂喜。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在這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里，扭傷了腳，無法行走，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可能無法按時下山！意味著可能會被困死在這里！意味著即使找到了人參，也可能無法及時送到父親身邊！

剛才還覺得充滿希望的世界，瞬間又變得一片灰暗。孤獨、恐懼、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緊緊包裹。他看著四周幾乎一模一樣的樹木，聽著風吹過林梢發出的嗚嗚聲，仿佛那是死亡的號角。

怎么辦？怎么辦？！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慌！越慌死得越快！

他首先檢查了一下懷里的人參，萬幸！包裹得嚴實，沒有受到損傷。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一點。只要人參在，希望就在。

他忍著劇痛，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滾下來這一段距離不短，坡很陡，想原路爬回去幾乎不可能。他必須另找出路，或者……等待救援？可是誰會來救他？母親只知道他進山，根本不知道他具體去了哪個方向！等待，無異于等死！

他想起身上帶著繩索和柴刀。他咬緊牙關，忍著腳踝的劇痛，找到一根足夠結實、粗細合適的樹枝，用柴刀砍削成一根簡易的拐杖。有了拐杖的支撐，他或許可以勉強移動。

然后，他又用柴刀費力地砍下一些堅韌的藤條，將自己的右腳踝和小腿用類似夾板的方式勉強固定了一下，以減少移動時的痛苦和二次傷害。每動一下，都疼得他齜牙咧嘴，冷汗直流。

做完這些簡單的自救，他已經幾乎虛脫。喝了幾大口水，吃了點干糧補充體力。他必須盡快離開這里，找到一個更安全、或許靠近水源的地方，然后再做打算。

他拄著簡陋的拐杖，嘗試著用一只腳和拐杖支撐，一點點地、極其艱難地向前跳躍、挪動。每一下落地，即使有拐杖分擔，受傷的腳踝也會傳來一陣劇烈的震蕩痛楚，讓他幾乎想要放棄。速度慢得像蝸牛，照這個速度，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出大山。

森林里的光線又開始逐漸變暗，預示著第二個夜晚即將來臨。溫度開始下降，他的心情也沉到了谷底。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找到一個合適的過夜地點并生起篝火，以他現在的狀態，很難熬過這個寒冷的夜晚。

更要命的是，他隱隱約約聽到，遠處的山林里，似乎傳來了幾聲悠長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聲音雖然還很遠，但在寂靜的山林中傳播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嚇人。血腥味可能會把它們吸引過來！

恐懼感驟然升級！他咬緊牙關，不顧一切地加快了點速度，哪怕每一次挪動都痛得他眼前發黑。必須找到安全的地方！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前方似乎傳來了一陣比周圍環境更響亮的、持續的水流聲？是瀑布？還是較大的溪流？有水源的地方，通常地勢會相對開闊一些，而且也更容易找到合適的庇護所。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朝著水聲傳來的方向挪去。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大約三四米寬的小溪從山澗流過，水流湍急，清澈見底。而在小溪的對岸，地勢相對平坦，最關鍵的是，那里竟然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天然形成的、淺淺的石洞！或者說，是一個巨大巖石下方凹進去的一塊空間，足夠容納一個人蜷縮著躲避風雨！

天無絕人之路！廖莫凡幾乎要哭出來！他小心翼翼地用拐杖試探著溪水的深度，還好，不太深，大概只到膝蓋。他忍著刺骨的冰水和腳踝的劇痛，一步一步艱難地蹚過小溪，冰冷的水流幾乎讓他抽筋。

終于，他連滾帶爬地來到了那個石洞凹槽處。里面有些干燥的落葉和枯枝，看起來像是個不錯的避難所。他再也支撐不住，直接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受傷的腳踝更是跳著疼。

休息了片刻，不敢耽擱，他趕緊收集了一些洞口的干柴枯枝，用最后一點力氣和干燥的火絨，再次生起了一堆寶貴的篝火。火焰燃起，帶來光明和溫暖，也驅散了一些恐懼。

他檢查了一下傷口，簡單用溪水清洗了一下（沒有消毒藥品，只能如此），重新固定了一下夾板。吃了所剩不多的干糧，他蜷縮在石洞最深處，背后是冰冷的巖石，面前是跳躍的火焰。

狼嚎聲似乎又近了一些。他緊緊握著柴刀和短刀，耳朵警惕地捕捉著洞外的任何聲響。受傷的腳踝陣陣抽痛，提醒著他所處的絕境。懷里的人參緊貼著胸口，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這個夜晚，注定比前一晚更加漫長、更加難熬。他不僅要對抗寒冷、饑餓和傷痛，還要時刻提防可能出現的野獸。希望雖然找到，但生存的危機卻驟然加劇。他能否平安度過這個夜晚？能否拖著傷腿，帶著救命的參王，走出這片茫茫山林？父親的命運，家庭的未來，此刻全都系于他一身，壓得他喘不過氣，卻又不得不拼死掙扎。

他在極度的疲憊、疼痛和恐懼